纪弦诗选

zhangwei

纪弦（1913- ），原名路逾，曾用笔名路易士，台湾现代派诗人之一。出版的诗集有《易士诗集》（1934）、《火灾的城》（1937）、《三十前集》（1945）、《摘星的少年》（1954）、《隐者诗抄》（1963）、《晚景》（1985）、《半岛之歌》（1993）。

/ J( O: y$ k5 F0 Y# y" c

---

" y( i# @, G. q/ U火
: J+ [! K( Y& h0 e! F

开谢了蒲公英的花，
燃起了心头上的火。
, _. {3 x+ ^/ E6 R  c- r- [
1 q3 P6 e) {4 ~& ]% Z2 k' r5 C火跑了。
3 }: ^' B8 b. n- {0 j' z8 G/ Z追上去！
3 \* ^2 B* l3 U. k* S
火是永远追不到的，
/ [* }2 u; x9 q4 F9 S  S6 K他只照着你。
* R9 F# K4 n5 M( \: Y  Q1 i
或有一朝抓住了火，
他便烧死你。

---

+ f* p' b3 j8 ^9 c海的意志
$ ]) o! C, \0 ^9 D' K* }

——天哪！天哪！
. x, f3 r2 h8 i7 f在梦的漩涡里，
2 A6 {9 F' V4 }* _# F我是时常做着
  X& `8 q% _  r1 h苦痛的呻吟的。
可是飓风袭来了。
我是一个浪。
: L- P& i/ J; F0 V+ Z: q这是海的意志。
不容你多想。
忘了自己，
* `% T5 T' Z' B; h- z  u不再垂短蜡之泪——
伟大的，海的意志呀！
伟大的，海的意志呀！

---

乌鸦

乌鸦来了，
2 s$ V3 V. j8 Q- n0 O9 [唱黑色之歌；
4 U: D' X) X0 m  X投我的悲哀在地上，
碎如落叶。

7 h: i7 W" c6 V2 K0 d) _片片落叶上，
, y( @/ h2 m+ _5 z% Y/ G8 {驮着窒息的梦；
% E/ Z" s! l6 l, S疲惫烦重的心，
5 `4 t( P* P% Y0 t4 R$ u* p乃乘鸦背以远飏。

---

幻像
4 l9 ~  M2 V8 I  x' R

幻像是一个难忘的
天长地久的情妇，
一日不见，如隔三秋。
% L- R; R& x7 A9 w" M1 [
/ ]7 V; w# m2 ^% b黄昏时分，
她来了。
' Z' ~' I# w( c5 i
4 ]8 W. m2 {! i/ ?3 t我看见她着了一袭
# f4 E8 l+ a# Q: i: ^0 r雾色的轻衫，
而那一双馥郁的红唇，
遂益觉其魅人了。

' H5 b! c8 |9 p4 _, z她悄悄坐下，
" B4 y, l$ z' y/ K# u5 ^在我身旁，
抚弄我长披之发，
以她多情的手。

我倾听着她之诉语，
而她也懂得我的凝眸。

她常播一粒种籽，
在我荒凉的心里，
5 G: M1 l2 X4 m# S) G而让花在笔尖上开，
结通红的果子在纸上。

( t+ m/ H9 \, M6 U+ }若有庸俗的脚步闯入我幽静的书斋，
她乃迅速地奔避了。

---

舷边吟

' u1 S( Q. J9 N$ Y
. I+ B$ Y* p; l* w8 M0 ?说着永远的故事的浪的皓齿。
青青的海的无邪的梦。
遥远的地平线上，
寂寞得没有一个岛屿之飘浮。
" s% @7 Y- q  q& M/ D: x; ?
) R! h3 A% J$ J凝看着海的人的眼睛是茫茫的，
因为离开故国是太久了。
+ N9 O+ r: Z# Y迎着薄暮里的咸味的风，
- X- y7 F8 u" H7 ?: g我有了如烟的怀念，神往地。
5 H- p( D4 r' `+ A

---

火灾的城

从你的灵魂的窗子望进去，
9 e  p# N" W. B3 K在那最深邃最黑暗的地方，
* f) i: R( P) S6 I: h我看见了无消防队的火灾的城
和赤裸着的疯人们的潮。

我听见了从那无垠的澎湃里
响彻着的我的名字，
) i( p& ^3 g- {/ f' n+ k爱者的名字，仇敌们的名字，
& z5 l$ Y. Z% O* x和无数生者与死者的名字。
: J. d7 ?3 n8 n( i" Y* W
3 H' Y: g. G8 h3 M而当我轻轻地应答者
说“唉，我在此”时，
我也成为一个
7 n% r4 v  ~  r, s, J( Z/ ~可怕的火灾的城了。

---

$ G5 y% W5 {% {1 s* H: W& G9 [烦哀的日子

) c* G* c& v) {; y5 @/ ?/ W今天是烦哀的日子，
你突然做了天国的主人，
; [" q" T8 v- z  O你说梦有圣洁的颜色，
如爱人天蓝的眸子。
于是你便去流浪，
  M& ]0 K/ d( t! b. S) c$ q2 ^0 N学一只心爱的季候鸟。
, i- D: D' H) i/ L+ e0 }涉过了无穷尽的川河，
越过了无穷进的山岭，
9 v- B* i+ d. S  ~4 `& K你终于找到了一片平原，
5 I% Y3 o. c' `6 w/ `" s在一片不可知的天蓝之国土。
* m1 k( g8 i  [, O; j) \那里是自由的自由，
+ K& q& b  [6 T  r. _6 {5 \你可以高歌一曲以忘忧。
而你将不再做梦——
“如今的天国是我之所有。”

---

古城七月

7 |+ [1 o9 X# q1 C% G$ E
" r( i5 w7 h1 H* D+ M/ ?七月的古城里
6 k9 B- e  Y; `8 @$ z扬起了一天的风沙。
（末日写在人脸上）
如今的汽车里
载去了贵男贵女们的笑。
那管他火热的太阳
9 V8 ~, |" J; G  {, w炙在赭黑的皮肤上。
嗟彼闲人们如醉如痴，
手摇着折纸扇
大街上步着悠然！
) ?0 @! q1 ^" g# H7 y. h, R  C' l（天生就一颗奴隶的心）
% k; u' g3 v& }7 d( @终日价胡琴大鼓——
啊，这满城的后庭花！

---

狼之独步

, Y' t! i, v! {% Z- E
( W* u3 o  b8 K; P3 A3 D8 m1 }我乃旷野里独来独往的一匹狼。
不是先知，没有半个字的叹息。
而恒以数声凄厉已极之长嗥
% h( Q2 t0 G$ Z摇撼彼空无一物之天地，
使天地战栗如同发了疟疾；
并刮起凉风飒飒的，飒飒飒飒的：
这就是一种过瘾。

---

  t: A: D7 I1 S- S" P1 ?在地球上散步

在地球上散步，
独自踽踽地，
4 ]$ F: a8 i- q( Z# x我扬起了我的黑手杖，
并把它沉重地点在
坚而冷了的地壳上，
! ], [4 `' ~, F0 T8 V5 Y0 W让那边栖息着的人们
可以听见一声微响，
+ y8 v. B- t4 y) ~- W% i+ f5 P因而感知了我的存在

---

飞的意志
4 `- L9 y& ]  i( g

一种飞的意志永远支配着我。我想飞！于是我长了
. E3 _- b5 S. F翅膀，我试着鼓动我的双翼，觉得它们的性能极强，
虽大鹏，鸿鹄，鹰隼，也不可同日而语。自信我的
1 D6 H- S. q1 @( t' S- O速度，高度，和持久力，不仅是超越凡诸鸟类，抑
且是凌驾各种飞机。凭着这对翅膀，不飞则已，要
; X7 D2 A- M5 T飞，起码是一飞冲天，二十四小时周游太阳系，啊，
- {. j) F( T) F3 P8 |9 a多好，飞吧！哦，再见，丑陋的世界，
1 K" n+ w, Y- Q- Z" v# U
但是，我展开的双翼，刚刚使劲一扑，扑了一点点，
; B% h! A2 H; M; E' E* l5 ^% @两足离开地面还不到半公尺的光景，就整个的跌下
& Y! v1 @; _, T来了。而且，多惨，连所谓强有力的翅膀也从此折
5 ~1 P9 Y9 H4 b断了。这是怎么搞的？怎么搞的？我不知道。而我
知道的是，现在，我清楚地看见了：就在那边，站
, y0 v8 n. I) g6 t着的，那家伙，名叫“现实”，他手里拿着一杆猎
$ u5 y, _. ?5 {1 h0 U枪，无声地狞笑着。
8 _: v; y. o2 E% s/ T2 l

---

" J, i4 p5 d- f0 O' W6与7
3 H. F- N" o, A' ]4 z' B0 T$ |

/ f7 a, n5 M, L  g3 I拿着手杖7.
咬着烟斗6.
# W$ r; [$ p" Y( H8 r
数字7是具备了手杖的形态的。
数字6是具备了烟斗的形态的。
于是我来了。
  R3 P: T  n3 ]: n. f! Q' h
! s( K. G; D) \& r  j手杖7+烟斗6=13之我。
一个诗人。一个天才。
一个天才中之天才。
一个最最不幸的数字！
' R/ Q% Z9 t% x3 ]$ X/ ^) P唔，一个悲剧。
, w  A9 B# c$ X* e0 D悲剧悲剧我来了。
/ S3 P' V$ j" a7 {/ j# {于是你们鼓掌，你们喝彩。

---

彗 星

说吧，什么是自由自在的
& h6 R1 M" z; n+ c5 ^是那急驰的，一去不复返的彗星吗？
& W1 s% U- J# u" z( F对啦，彗星是自由自在的，
5 _' }+ C# w  r; I" `+ K2 N它有一根扫帚一般的光的尾巴。
+ M1 e8 |8 M+ |5 Z0 b- i
太阳也许摇摇头，
轻轻地骂声：“小流氓！”
可是我却非常喜欢它，
/ G/ r5 `$ R+ H5 h" k而且作诗热烈地赞美它。
我还有一个奇怪的念头：
& y4 L% u! [8 `) `  x8 y如果一跃而骑上了它的脊梁……
" g, ~9 u; D& l  i

---

人 间

6 y+ j# K: r* p' h/ I) U* {! }那些见不得阳光的，
7 U  {: K) l  o7 A, w给他一盏灯吧！
那些对着铜像吐唾沫的，
# q! _4 q$ h$ K8 Y9 {让他也成为铜像吧！
+ t( o- A; X" ^+ J
而凡是会说会笑的
  W& E2 t7 A4 ?! Q洋囡囡似的可爱的小女孩，
8 @6 r. p4 d# j" `# q请抱着丑小鸭米老鼠和狗熊
7 `. {; d* H3 @/ q6 k( g5 x走进我的春天的园子来；
只要不是塑料不是尼龙
* d- h! F: W+ S, b& p也不是赛璐珞做的，
- F# M3 i3 ]7 A0 I/ v$ _都可以吃我树上的番石榴。
, n1 k, U9 P. R$ g& X

---

不再唱的歌

7 R. T  |9 V3 ]  [
当我的与众不同
成为一种时髦，
而众人都和我差不多了，
我便不再唱这支歌了。
6 Z5 D& t7 k. M3 E% U别问我为什么，亲爱的。

我的路是千山万水。
+ X8 C- j2 O0 O9 D+ s  F% L: M) w我的花是万紫千红。
: t1 p% o- G! I# |

---

) M: r9 v8 |* Z& B吃板烟的精神分析学
) Z. N8 J- T5 X+ Q$ s

" p9 H" n1 X% [2 e0 A# d/ @
1 V! Y, n, h6 E/ `1 O5 W; G4 P从我的烟斗里冉冉上升的
" r* Q$ U7 ^: v0 f6 q: L. k是一朵蕈状的云，
  h4 Z, s6 f- ]( t一条蛇，
) e, X0 y# b3 G, q% l2 ]5 F6 b一只救生圈，
和一个女人的裸体。
: Q- @' t% ]5 l& j0 P! n3 E她舞着，而且歌着；
她唱的是一道干涸了的河流的泛滥，
4 w. \5 x, L% d& @和一个梦的联队的覆灭。

---

狂人之歌
: g4 G; `& e  @6 j

8 m  z, B' P5 y( `5 e, B3 u: x7 o6 f# ^
" f  H7 G% [/ K! K+ S) J在我的生命的原野上，
大队的狂人们，
) C( K( i! d. a: k7 U" r: B笑着，吠着，咒骂着，
而且来了。
他们击碎我灵魂的窗子，
然后又纵起火来了。
6 v2 @+ J6 \8 a% K" |于是笑着，吠着，咒骂着，
8 N3 y' q! z7 E8 P5 o我也成为狂人之一了。
( k( }' v5 l$ l7 s* |3 n! `

---

; z8 [' t. f4 ?; f+ ^勋 章
# ?3 y$ M- D; ]# R* M# ~) B

: x6 W9 H6 P) _/ \月亮是李白的勋章。
7 ?- c* _4 b. U6 D7 o. o玫瑰是Rilke的勋章。
/ A) R# ~7 Y" J- x. @; _# f
我的同时代人，
有挂着女人的三角裤或乳罩的；
也有挂着虚无主义之类的。

' ]" M$ u, p. J) b; N" ~而我，没得什么可挂得了。

我就挂它一枚。
并不漂亮，
! r' @2 o2 ^' i4 `( n6 m并不美丽，
# ~4 a) }: U* S5 |而且一点也不香艳，
+ v* w+ ?4 t9 ^4 `5 f一点也不堂皇的
6 m$ u9 d% B) g* z# l! `小小的螺丝钉吧。

因为我是一个零件，
我是一个零件小小的。

---

光明的追求者

1 Y4 C: h* Z" u1 s4 }1 S好比一盏金黄的向日葵，
我是一个光明的追求者；
又如一羽扑灯的小青虫，
- d. O- ?3 x& L& i6 _+ V% i对于暗夜永不说出妥协。
4 r, K8 `/ N" A0 W+ d
太阳在哪里我就朝向哪里，
灯光在何处我就飞向何处，
因为我是一个光明的追求者，
- l9 a2 c: x1 @5 Z7 W/ V对于黑暗怎么可以树起白旗？

一旦这世上的灯火完全熄灭，
3 O0 F8 L) M( e2 Z2 g我便鼓着小翅膀向着星丛飞；
要是太阳忽然冷却，不再燃烧，
我呀，我就点亮了我自己。
# e* r3 _# U# @# l; r3 d

---

在公园
- A$ Z7 c5 M6 _1 A6 L/ L. y

/ j" X5 q/ K1 t" P
4 `, C; p1 |9 R8 b) s三岁的孩子在公园，
, [# ]8 C5 q5 a  J& \( K如小鱼游泳在大海。

他张着眼睛看，在萌芽的广袤的草地上，
如此迷茫，生疏，惊异而惊喜地。
6 ]/ y7 C3 C, u2 z* m' ]
' f3 _% q2 B+ {: ?( N他跑跑。他跳跳。他爬爬。
幼小的心脏发育着。幼小的心灵发展着。

他向一个正在学步中的比他小些的女孩招招手。
于是两个不相识的母亲，两个不相识的父亲都
微笑了。

---

黄 昏
# V6 b5 [+ c' h$ G0 C+ T

又是黄昏时分了。
- b6 ~$ l5 w5 J+ U1 R- ^3 X妻去买米，剩我独自守着
2 F# R) L$ V8 u; r7 b多云的窗。
; H) t5 H# u; }  F  x8 M! q7 ]
+ L( }* M- J7 R  V. X4 K兵营里的洋号，
7 I; C  q! O4 H# a. p吹的是五月的悲凉。

想着沉重的日子。
想着那些伤怀的，使人流泪
+ L5 ]0 Y! F$ c- p4 k的远方。
% `- [: M; \  ^& A4 q
唉，这破碎了的……
你教我唱些什么，和以什么
调子唱歌！
( c% M5 `2 e+ I/ v# l

---

: [$ {( }( J; f萧萧之歌

9 g6 e, f" A+ L, L. l8 q4 ?

5 {+ U) _7 p3 ~2 B2 C) K: ]我对我的树说：我想
要是我是一棵树多好哩！槐树、榆树或者梧桐。
要是让我的两只脚和十个足趾深深地深入泥土
里去，那么我就也有了枝条也有了繁多的叶子。
5 B4 U2 n* \9 R" A4 ]( @7 A6 g当风来时
+ V- i0 U! l" x' }4 A; }, r1 t我就也有了摇曳之姿。也唱萧萧之歌
7 c6 C' ~! R9 _' N% {; I- G
2 E$ l2 ]1 l) q萧萧飒飒
萧萧飒飒
7 h* N2 I: ~* ?4 Q2 l让人们听了心里难过，思乡
和把大衣的领子翻起来。而在冬天
我是全裸着的。因为我是落叶乔木
不属于松柏科。——凡众人叹赏的
就不免带几分俗气了。所以我的古铜色的
头发将飘向遥远的城市。我的金黄色的
头发将落在邻人的阶前。还有些琥珀般发红的
  x0 ~6 a) c' q. G( T8 x& c则被爱美的女孩子拣了去，夹在纪念册里
4 [' X9 X# w" B/ J- d- w过些时日便遗忘了。于是当青绿的季节重来
她们将在我的荫盖下纳凉、喝汽水
和讲关于树的故事……然后
/ _  ?+ r1 b& Q$ k! l用别针，在我的苍老的躯干上
刻他们的情人的名字：诸如Y。H。啦
TY啦RM啦ST啦YD啦LP啦以及其他
2 i) l& |! V" R/ F: r2 j- V1 d等等，都是些个挺帅而又够古怪的家伙
——我对我的树说。我的树
9 |  v9 f& i( ^+ p" b1 e( E是热带植物我手种的
! T2 A& a4 t: Y9 G, h; ?

---

四十的狂徒
  ?- N* v5 W7 m7 ^7 x

' A4 U- X: M9 }# ^3 ?1 N7 ?: R狂徒——四十岁了的，
' r5 E" C+ G" N/ S* i还怕饥饿与寒冷，嫉妒与毁谤吗？
叫全世界听着：
我在此。
我用铜像般的沉默，
8 ]: E" B' V3 v# H$ W注视着那些狐狸的笑，
穿道袍戴假面的魔鬼的跳舞，
! W% l/ s& \. K5 t0 C下毒的杯，
  }. m: e, D+ n/ P7 ]; `1 O7 Q冷箭与黑刀。
我沉默。
! O6 R2 l, N" D! f7 t
刚下了课，拍掉一身的粉笔灰，
就赶到印刷所去，拿起校对的红笔来，
卷筒机一般地快速，卷筒机一般地忙碌。
一面抽着劣等纸烟，喝着廉价的酒，
欣欣然。
2 n1 T% Q4 ~. X: n
仅仅凭了一块饼的发动力，
从黎明到午夜，不断地工作着，
毫无倦容，也无怨尤，
曾是你们看见了的；
9 T8 t# v! W. q) i- {; _+ }
而在风里，雨里，常常是
" O8 d4 x1 Z) A- z% L6 D; r淋得周身湿透，冻得双手发紫，
这骑着脚踏车，风驰电掣，
) K5 D& n( V9 H! v出没于“现实”之千军万马，
- B' i2 t0 s: G8 Q  x  A; s所向无敌得生活上的勇士，
也是你们鼓掌叫过好的。
+ n, b( f! ?- q! Y+ W: I; C9 T2 U
, \! `1 o3 Y# M+ h然而捕狮子的陷阱
就设在我的座椅下，
纸包的定时炸弹，
就藏在我的抽屉里：
# d% R% v& s# {8 t& e2 n" [. U你们好狠！

: y! S" _! Y* o  _) S3 x  l你们在我的户外窥伺；
你们在我的路上埋伏；
, g3 f- _3 b; O1 \: {6 e9 |9 n你们散布流言，到处讲我的坏话；
你们企图把我整个地毁灭：
; B  j8 a1 y' U) Q% L9 X你们好狠！

甚至还要寄匿名信来侮辱我，
画一只乌龟，写上我的名字；
还要打神秘的电话来恐吓我，
$ V0 e2 H! d1 D5 O2 @2 A7 W叫我小心点，否则挨揍：
你们好坏！
. W, L$ v0 t8 w- B- |! ?/ ]6 w
/ H1 q7 ~! i3 b我既贫穷，又无权势，
为什么这样地容不得我呢？
- A+ k, Y- N; V- X2 G( E9 ]4 @. v我既一无所求，而又与世无争，
+ X+ W  T" h& D: f, d6 u1 |为什么这样地容不得我呢？

9 S; q5 m3 L7 f! M, p' ?# f( t& f+ J哦哦，我知道了：
原来我的灵魂善良，
而你们的丑恶；
) j4 C4 p) _0 t/ x) l8 n( ~& Z我的声音响亮，
; ^- \! g. ]2 ]. @7 Q2 ]9 \- Y而你们的喑哑；
$ ?' L( t. w( k" x7 [我的生命树是如此的高大，
而你们的低矮；
  f/ }- y& k; O7 j9 |; W2 H我是创造了诗千首的抹不掉的存在，
而你们是过一辈子就完了的。
% @  {: l6 a1 }0 l) U% }6 u
那么，让我说宽恕吧。
+ T3 ]9 s* p- @; }: o
/ ?, w$ q* f: A) u7 D我说：来吧！
9 H& C5 M  d9 S4 |一切肉体上的痛苦，
要来的都来吧！
" o# R3 F! }% Q0 X# w) L我宽恕。
一切精神上的痛苦，
要来的都来吧！
1 C" g9 W. v# v2 D3 J$ l9 j我宽恕。
& T5 W. f. }9 f5 V; _& {
而这，就是一个人的尊严：
一个四十岁的狂徒的写照。
3 n0 e" Y8 j1 ?  P$ Q

---

; G& I3 l1 a: D$ ~# f' n2 t你的名字

用了世界上最轻最轻的声音，
7 ?- P8 M4 A% A& Y; u+ j轻轻地唤你的名字每夜每夜。
$ X' @- P. y6 C' O& E4 Y
6 g: `% h! h" }写你的名字，
' i3 g( R) I1 u- q$ ?& v3 s- \画你的名字，
- N1 Z$ H+ ^7 S; t" |4 F而梦见的是你的发光的名字：
/ ]4 z5 u! }# d$ b9 @
% N4 G9 A- L- c$ s! g- Q* x/ v如日，如星，你的名字。
2 R$ R' T. `, Q  o如灯，如钻石，你的名字。
8 E4 W' T4 Z3 B2 a* U8 M如缤纷的火花，如闪电，你的名字。
* Y% Q# Z; u4 j3 O- d9 D0 f: x如原始森林的燃烧，你的名字。
9 G  k" p/ N" p- R8 `4 t
刻你的名字！
刻你的名字在树上。
: x$ u. F/ o+ s* T刻你的名字在不凋的生命树上。
! i, P0 S# {" F* {当这植物长成了参天的古木时，
6 `: V3 J6 i7 A  F7 [+ K3 L啊啊，多好，多好，
# u, u5 |2 L8 q8 A* Z你的名字也大起来。

% `+ t1 b# ^# y大起来了，你的名字。
. Q, y* e: \" ^1 f& ]% @, n亮起来了，你的名字。
9 s( f) S; D2 ~于是，轻轻轻轻轻轻轻地呼唤你的名字。
7 c- t4 j% V. t4 B

---

火 葬
. |9 t$ z6 R- [1 S" @7 L

8 o6 `& S- q1 @* t
; K+ H" q* o9 t$ R6 H8 u如一张写满了的信笺，
躺在一只牛皮纸的信封里，
人们把他钉入一具薄皮棺材；
1 U$ i9 K5 d+ o' Z6 |/ ]
' Y% J3 z& h  @0 }/ ]复如一封信的投入邮筒，
人们把他塞进火葬场的炉门……。总之，象一封信，
贴了邮票，盖了邮戳，
寄到很远的国度去了。
* T6 D5 R9 P4 Z5 {  I, ^% O7 s0 E, Q

---

一封信

象失手打错一张牌似地，
5 N( T! a0 h+ H/ U  h我寄出一封信。便输了全局啦：
输了这一辈子，这两撇很帅的小胡子，
6 I3 [1 U$ r( h! N$ I8 |& w连这些诗，也一股脑输掉。

别问她是谁了吧！我是输家。
不过，偶然，我也曾这样想：
要是把地名写漏掉几个字那多好……
1 v/ ^2 b6 f* ?7 k8 u总之，不该贴上邮票，投入邮筒。

---

火与婴孩
  T0 C& P3 {8 _+ g& w& v

梦见火的婴孩笑了。
火是跳跃的。火是好的。
那火，是他看惯了的灯火吗？
2 ~, G6 c1 L2 `( H! r# e7 w炉火吗？
  `( m. q8 G5 |2 C火柴的火吗？
也许是他从未见过的火灾吧？
4 R- l" t" O3 D' _: l' I2 l' d正在爆发的大火山吧？
大森林，大草原的燃烧吧？
+ h( g3 C$ `" H5 E- n! D4 j, o2 E但他哇的一声哭起来了：
他被他自己的笑声所惊醒，
在一个无边的黑夜里。

---

) m* T; I+ u; U4 f1 k苍 蝇

3 l2 R) L! i3 o0 r  S
苍蝇们从开着的窗子飞进来，
我的眼睛遂成为一个不愉快的巡逻者。
“讨厌的黑色的小魔鬼！
- L( F9 S5 L9 n. U一切丑恶中之丑恶”
我明知道我这严重的诅咒是徒然的。
6 e9 {# a( {+ {3 }* T而当我怨恨着创造了它们的上帝时，
它们却齐声地唱起赞美诗来了。
9 q: i9 b2 H2 s9 W3 d7 U: X

---

0 T' \: g( R9 J" h: {( S# S+ h过程
( x; `* p2 H" i$ Q
狼一般细的腿，投瘦瘦、长长的阴影，在龟裂的大地。
( G( y2 }% \: B: u/ B. p

荒原上
不是连几株仙人掌、几颗野草也不生的；
: L/ H& X- s) N  Q" [5 k! N但都干枯得、憔悴得不成其为植物之一种了。
据说，千年前，这儿本是一片沃土；
但久旱，灭绝了人烟。
他徘徊复徘徊，在这古帝国之废墟，
7 O8 v6 p, p. Y! E捧吻一小块的碎瓦，然后，黯然离去。
$ q7 J" ~$ }, O$ b1 t, j2 B他从何处来？
他是何许人？
5 }9 L  L3 O, N& F6 }1 e! n怕谁也不能给以正确的答案吧？
不过，垂死的仙人掌们和野草们
9 m& M! j9 a' m# V# c倒是确实见证了的：

6 \* k. e. v9 W6 W1 p8 v  y. ?3 Y多少年来，
这古怪的家伙，是唯一的过客；
他扬着手杖，缓缓地走向血红的落日，
而消失于有暮霭冉冉升起的弧形地平线，
那不再四顾的独步之姿
是那么的矜持。

---

总有一天我变成一棵树
* c2 {8 o" g. V9 R

总有一天，我变成一棵树：
我的头发变成树叶；两腿变成树根；
两臂和十指成为枝条；十个足趾成为根须，
在泥土中伸延，吸收养料和水份。

3 C0 q; |) x% ~, V3 f0 h总有一天，我变成一棵树。
我也许开一些特别香的，白白的，小小的花，
结几个红红的果子，那是吃了可以延年益寿的。
但是我是不繁殖的，不繁殖的，我是一种例外。

我也许徐徐地长高，比现在高些，和一般树差不多，
; c7 N& x# y9 Z# e. \( }$ w# E: x不是一棵侏儒般矮小的树，也不是一棵参天的古木。
我将永远不被移植到伊甸园里去，
5 }+ Y/ L; |( X# V; x因为我是一棵上帝所不喜欢的树。
2 |$ `7 u9 a! S. j5 n) X: u

---

沙漠故事
* Y( b: O' P& b6 i, H, A

已经成了木乃伊的帝王
仍嫌金字塔的内部怪难受的，
所以每当月明风清之夜，
便到外面去散散步，
4 H4 j. ]1 q' l( u2 M! G' Q3 V5 ?呼吸点新鲜空气；
而留其不朽的足迹在沙漠上，
让那些戴着近视眼镜的考古学者们
殚毕生之精力去悉心地研究。

---

7 N, C; ^- Q. W" O! ]5 i6 z雕刻家

+ X9 R# ^$ M; W) E: P: L4 l& w6 [烦忧是一个不可见的
- c# f% m& H3 Z$ {5 ^天才的雕刻家。
  _; \2 O& E2 Q9 d每个黄昏，他来了。
/ M0 o( c" r) s9 N4 Y他用一柄无形的凿子
把我的额纹凿得更深一些；
又给添上了许多新的。
3 d: f! x7 _# E  c' A1 y于是我日渐老去，
& N, R8 V6 `- w$ ?# o- v% Y而他的艺术品日渐完成。

---

' C) P) |5 \" c; c7 e; a铜像篇
& A8 g7 g8 K; P- l+ i6 v5 R" d( v

我已不再高兴雕塑我自己了：
想当然不会成为一座铜像。

7 ]2 X7 e/ @/ o$ h2 G从三十年代到七十年代，
始终立于一圆锥体之发光的顶点，
高歌、痛哭与狂笑。
睥睨一切，不可一世，历半个世纪之久
8 O8 j- I8 d2 V5 P1 d: K, H把少年和青年和中年的岁月挥霍殆尽。
0 F/ V, h! g7 U  t. F而还打算扮演些什么呢，今天？
去照照镜子吧！多么的老而且丑！
$ f, Y, r2 O/ w
7 R3 S3 O& F# R' X# ?" @: x: W# `$ C4 v不过，我确实地知道的是：
; q- H: v# e8 H8 r( d+ Q% L除了这身子的清清白白，
& f' a- ~* x* L& b一颗童心犹在。
& q; e4 z' Q8 a- Q( m所以我是属于有灵魂的族类；
上帝之所喜爱的。然则，然则，
6 [9 C+ _2 N. ^; {2 m% A" S+ u你们这些企图引诱我的魔鬼呀，
/ i2 X( M0 U1 q6 m* e2 x: B还不给我滚开？给我滚开！

---

6 ?( _- `9 A1 R* x3 ~- i3 V. Z一小杯的快乐

* n* K5 d$ u7 o% ]: R6 Y1 P

一小杯的快乐，两三滴的过瘾，
. e0 O9 p0 g2 B/ l" F作为一个饮者，这便是一切了。
那些鸡尾酒会，我是不参加的；
: [" W9 i1 Y: V" K: B9 Q那些假面跳舞，也没有我的份。
/ i" M- a3 }8 ]8 }  h如今六十岁了，我已与世无争，
( k+ l2 K+ I1 k无所求，也无所动：
此之谓宁静。 但是我还
5 \$ O. [4 t7 A; u7 q
, x1 f/ \. n3 r* L' b  j不够太纯，而且有欠沉默——
: |+ N2 E/ V4 d2 c/ o  E. [& [上他妈的什么电视镜头呢？
又让人家给录了音去广播！
倒不如躺在自己的太空床上，
, U, T( `1 m% B看看云，做做梦好些。
# ]2 G& o* j! u' L6 H& e如果成诗一首，颇有二三佳句，
" E- o1 X% G5 }我就首先向我的猫发表。
我的猫是正在谈着恋爱，
. H( d" J% d  z: R4 N  `月光下，屋脊上，它有的是
5 Z  B7 C2 C0 q唱不完的恋歌，怪腔怪调的。
为了争夺一匹牝的老而且丑，
; A$ G$ x5 e; ~! m) Z$ a$ b去和那些牡的拼个你死我活，
3 ]! H( t& [: D而且带了一身的伤回来的事
也是常有的。 这使我

% E! w7 M, b" N5 F忽然间回忆起，当我们年少时，
6 R$ u7 s$ c5 }/ Q" L; c$ f! D' i把剑磨了又磨，去和情敌决斗，
* }( G/ F+ I: v/ g. t9 u& L0 `亦大有罗密欧与朱丽叶之慨——
: ?( a9 X8 d& \5 T6 J" O$ h多么可笑！多傻！而又多么可爱！
3 {$ ?) P- P8 S; v/ ?+ _如果时光可以倒流，
我是真想回到四十年前，
# m5 o2 k8 b$ n把当初摆错了的姿势重摆一遍。

而总之，错了，错了，错了，
' C3 E! z% X  z, h1 U那些台词与台步，都错了，
6 M  [) Y7 J7 l这样也错了，那样也错了，
一错就错到了今天的这种结论：
, p! K7 r2 N. r2 _) ?* B既无纱帽或勋章之足以光宗耀祖的，
! z! X) l+ o, }1 b# x而又不容许我去游山玩水说再见——
8 s. `6 N& G3 S9 `8 H: O此之谓命运。
7 o' `6 T3 W. p1 v9 u) O
啊啊命运！命运！命运！
; X, {: m8 [6 h$ @, V不是乐天知命，而是认了命的；
% g4 V, Q! B* d9 q3 S+ x% w# [亦非安贫乐道，而是无道可乐。
所以我必须保持宁静，单纯与沉默，
不再主演什么，也不看人家的戏。
$ q9 ?+ J( ]6 W然则，让我浮一大白以自寿吧！
: h( E9 b) U& {/ _止了微醺而不及于乱，此之谓酒德。
: m$ Z9 u" J' [: g* `- B. j: u

---

海滨漫步

当那些至极恐怖的大风暴
) w9 e' N6 A/ I4 I一个接一个的来袭又远飏，
五月温煦的阳光下，
) A: K3 q, I% S# q3 z* y8 l策杖作海滨之漫步。

0 s1 r" g) w" x) x6 g" k" R4 F: U- q( i. d忽觉这世界还算是美丽的，
还有不少的风景值得你欣赏，
虽然已不再有一整块
是可以入画可以写生的了。

除非这里剪一棵树，那里剪一座山，
; E/ b3 k; Y0 j& Y1 {4 @" Y3 t! ^& `# P+ Z再加上些房子、汽车和走路的人，
拼拼凑凑，剪剪贴帖，
% a8 r/ a3 h6 C+ \/ k2 `5 I9 x来他个全新的构成派。

---

一片槐树叶
) Z) S$ E2 P2 s; I; B

这是全世界最美的一生，
最珍奇，最可贵的一片，
4 ~  C5 \6 h$ k1 z! C! }5 Z7 L2 s而又是最使人伤心，最使人流泪的一片，
薄薄的，干的，浅灰黄色的槐树叶。
5 P' d  P9 Y7 `. H1 e3 j' I
9 I7 i) N4 {- N  i1 f+ M忘了是在江南，江北，
是在哪一个城市，哪一个园子里捡来的了。
' u/ D5 d5 H9 w' g- L5 M被夹在一册古老的诗集里，
- R. K% e5 h; Z5 E4 @多年来，竟没有些微的损坏。
8 F; q+ i& M( F9 a2 ^) K
1 d. x! M. F3 X: i3 f蝉翼般轻轻滑落的槐树叶，
细看时，还沾着那些故国的泥土哪。
3 D0 d# ?9 B& ^2 [  \! I8 D故国呦，啊啊，要到何年何月何日
# i7 t! ]/ h6 F/ ^, N) r* e才能让我再回到你的怀抱里
/ r0 R3 R0 I5 U$ q) G9 U去享受一个世界上最愉快的
飘着淡淡的槐花香的季节？……
) ]* e% A  |  F3 K, g* @' y

---

) p8 n2 [. k9 c9 b0 n9 ]/ \黄金的四行诗
——为纪弦夫人满六十岁的生日而歌

一
- ?1 K7 w2 t: J: Z! H
& |9 ~( s3 Z# A  K: h% Q今天是你的六十大寿，
你新烫的头发看来还很体面。
亲戚朋友赠你以各种名贵的礼物，
而我则献你以半打黄金的四行诗。
( W1 c7 K2 N; e1 D
二

. T! C3 Y4 b6 B+ V& e. W0 H1 y! j从十六岁到六十岁，
9 A( K4 S; |/ Q/ T从昔日的相恋到今日的相伴，
% |6 ]9 D: T( h- i% M我总是忘不了你家门口站着玩耍的
那蓝衫黑裙的姑娘最初之印象。
7 b* o! h  Z* G  O' |9 D
三

! q' u" L7 K# @" k  o我们生逢乱世，饱经忧患，
  w% s) i* n: p6 R$ R+ ]# q: s而女子中却少有象你那样的坚强。
* e& R- \- i4 ]) }4 f6 d我当了一辈子的穷教员；
1 s: z! `4 u8 j, u6 }夫人啊，你也是够辛苦的。

( E/ M( S- R9 i, G" w' U7 w四

4 i! q+ |$ Z5 _: W0 N每个早晨，老远的看见你，
拎着菜篮子缓缓地走回家来，
我一天的工作就无不顺利而快速，
4 c' y1 Z/ c1 A1 f$ R, F——一路上亮着绿灯。

五

我们已不再谈情说爱了，
: n6 A% F) Y/ o. s! m# Z" v我们也不再相吵相骂了。
1 j" ]' M& }% H晚餐后，你看你的电视，我抽我的烟斗，
相对无言，一切平安，噢，这便是幸福。
: k: `2 A& I$ K
- z( j3 {/ j* {9 ~' q$ P+ j六
8 c& g/ K5 D& o- S5 B  p
几时年的狂风巨浪多可怕！
* U8 ?' I& B8 s, e真不晓得是怎样熬了过来的。
我好比飘洋过海的三桅船，
+ z) N% @& x! y+ z你是我到达的安全的港口。

---

梦终南山

那不是秦岭的一部分么？
" i' j4 S  c: z0 N唉！正是。正是那最美的所在：
最令人流泪的。
而那是终南山的一块岩石。
我是坐于其上哼了几句秦腔
! d8 o4 P: M+ y和喝了点故乡的酒的。
2 i# Q7 ?% L. S, A( C& ~我曾以手抚之良久，
并能及其亘古的凉意。
而那些横着的云都停着不动了，
5 e3 u$ U0 S9 c他们想看看我这“异乡人”的模样。
! l$ F4 O: z8 d0 K/ z啊啊，可拥抱的，多么淳厚。
0 H1 F- |( i; Q1 Q! ]& X$ R山下那冒着袅袅炊烟的小小村落，
不就是我渴念着的故乡终南镇么？
而我是哪一天从哪儿回来的呢？
2 `$ e4 M  i2 M7 C# \咦？梦婆婆呀，鸡怎么叫了的？
& d  j. V2 u0 j  m9 }$ w请让我留在这梦中不要哭醒才好……

---

5 o% o6 H+ A# U0 y% \0 A7 o夜 记

夜半醒来抽支烟。
) Y, n7 o4 s4 c: g4 y! j月光下，小个便，
不也蛮富有诗意的吗？
: [: q5 }1 p: m6 [  n" I- D- d1 }忽然哼起儿时的几句歌，
5 j5 G4 N( {  m5 l' w# M( o怪苍凉的。

8 d) |( B1 V& E# E% z1 t又想到明年此刻，
将会以一种退休之姿
) a% X' a1 x3 q/ N. U" b/ ~" |出现了吧？然则F 调的披头
$ R* t4 n9 ^! {) c4 H" N和G 调的小咪，还有，
* u5 A# M9 }. c: O, R那些孤挺，那些昙花，
% V% p; ?  H$ c- Z5 ~0 U总该早点儿为它们
; I# R, Q+ H7 \+ P; ^# P# {作一番安排才好。
* Z) V& ~. A" z$ e1 g% J
于是有一流星划过天空，
自东南东而西北西。
+ }+ w1 c1 C! Q

---

连题目都没有

其实我是连月球之旅也不报名参加了的，
连木星上生三只乳房的女人也不再想念她了，
2 D: b3 r& r+ T6 R0 s$ o9 c休说对于芳邻PROXIMA，
那些涡状的银河外星云，
) E% j4 s; v/ H8 L+ b( v宇宙深处之访问。

总得有个把保镖的，
4 W, B) f* ^3 _1 q: P" X2 z& P才可以派他到泰西去——
1 H  R7 X- v" }: B4 ^. V怕他烂醉如泥，有失国体。
就算他是个有点儿才气的吧，
* B: s  C) X. G倘若搭错了飞机可怎么办呢？

---

春 雨

4 n& t3 Y) {  A
  W+ H* p( _( M3 U一连好几天的春雨，
9 D8 W0 U, {! W: \4 Z8 r9 W3 {7 k给大地带来了以无限的生机：
所以我的那些玫瑰插枝。
也都相继萌芽而生根了。
" _: l: M- I! [9 S
  l4 R, e8 V6 _7 `日益稀疏的我的短发，
( C! N9 A8 b+ o" p: U8 X枯叶般一叶叶的飘坠；
* k3 O- [; {+ X9 f我脸上很难看的皱纹，
也比去年更加深了。

6 ^' p- Z" e+ W' T( H$ v但我确实感觉到了——
: w. T  u- F0 C" C有一种新鲜而又奇妙的精力，
, G- v* A( ~$ T8 g3 P1 C+ @从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里，
发出了至极动人的歌声。
4 k. _* }7 e0 D4 U' O( p

---

徐州路的黄昏
$ k2 j+ [9 H6 f+ @; `5 T

0 H1 W, m0 S2 u# X* M9 T徐州路的黄昏
带三分古意：
. e  t% k+ M: Q  r# _几棵上了年纪的乔木
很可欣赏。
+ e8 ~" g% s/ @2 S# u! A+ e
荧光灯的午睡方醒，
9 s7 W) `$ G3 n) G5 g排着队，鞠躬如也，
; T' t: K2 M* a  C) {. A正当我牵着爱犬散步，
) F; f, E7 m/ v: V) M4 g8 t' N' R9 }打从这里经过。
2 e# b" |+ @6 J  Y. ^9 p
3 E/ Q: ~0 ^& ~7 `9 N, F灯是我们这一带的新客，
  V& [  M( k8 S* @$ Q$ J而树已成为多年之老友，
彼此间深深地默契。
  \! G/ q. P6 I

---

太鲁谷
  c8 g6 C; o, B8 ^

进入山中，乃得到一种静。
不是静谧，不是寂静，
或什么静悄悄的之类，
而就是一种东台湾的静。

- @* ]4 O6 c1 j: m+ |& O5 x高峰。瀑布。流泉。峭壁。峡谷。
8 }) \% F! r- R在这里，应有猿啼，狼嗥与鹰呼。
4 V$ |% [  A( o6 [但我所倾听良久而共鸣交响的
却是那些古老巨大岩石之沉默。

瞧！那边，苍翠中的土红：
" Q1 ~' m# F6 d3 @供奉着许多开拓者之神位的
6 Q, D6 B  c, N/ n! c' Z小小的长春祠，远远望去
是一件艺术品。

( Q1 M; Q$ d# p+ a9 w/ q- p哦，太鲁阁。美哉！
就要象这个样子的一种结构
6 \# ?" K* F) b- T0 `: ?. q带几分神秘的，才叫做山。
! w5 f+ n; M, z- I' z而那些有花季的，
) N$ j- M- G* H) S2 a+ ]9 a. t. t有香火的，都不算了。

---

七十自寿
. a9 `- A' b2 s$ u* x/ Q) E8 X

既不是什么开始，亦尚未到达终点，
: _7 P: Z; W1 ]( E! S$ |8 D; k而就是一种停，停下来看看风景；今天
在这个美丽的半岛上作客，
我已不再贪杯，不再胡闹，
1 ]' V6 T% K  ~7 s不再自以为很了不起如当年了。
. t2 ~* D7 r" _6 J: q# g
让我独自徘徊，消磨岁月
在这属于我自己的小小的后院里
; z- t* @  ]& p& e  S是好的：我乐意和十来棵
品种不同的玫瑰厮守者，默契着，
) v6 o9 Q6 |6 K% l/ I% p( Y6 {! g相看两不厌，无言以终老。

9 @9 o% f* T" ~: c3 }: u, z# |对于国家民族，我是问心无愧。
% Z8 f8 F& G: T对于列祖列宗，子子孙孙，
4 N7 f/ ^; p: P8 z+ T/ ?6 A以及毁我的誉我的同时代人，我想
我也已经交代得清清楚楚的了。——
* D! n7 B9 ]: l: M- X' L1 m然则，你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？
5 M6 e  ~1 A, K/ E0 O你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，今天？

/ c9 |1 r3 W3 c* v, U咦，怎么搞的！难道你还想再爬一次天梯
; z, |/ H  I4 a9 s5 _去摘他几颗星星下来玩玩吗？纪老啊……
$ l0 P, F  h' m9 q8 q+ q" |& R

---

读旧日友人书

6 c+ c& v1 ~, c; c% Q- k8 w
+ b5 o3 ^! ?$ `; O6 y6 `5 }5 c读旧日友人书，
乃有多管弦之音从心窝里升起：
, f! `  N5 O1 G' I% n; y7 R$ N% Z首先是一组浏亮的喇叭，
# g/ |% d/ p, k" K象一群蓝色的小鸟扑着翅膀；
而各种乐器的和声，
则有如波斯地毯之华美。

( L" L1 z2 Y4 y) |1 C! r/ G3 M然后是变奏复变奏
& L$ ?. o+ W3 C5 r4 M5 `从徐州高粱到金门大曲到旧金山的红葡萄酒
——几十年的往事，如看一场电影。
啊，这人生！究竟是怎么搞了的呢？
忽听得大提琴的一弓，
似乎有睡在长叹，
竟是如此其悲凉啊……

---

0 O" }9 Z/ ~" o' o槟榔树：我的同类

高高的槟榔树。
; s. I6 ]$ Q" e( o! U如此单纯而又神秘的槟榔树。
和我同类的槟榔树。
) l9 ?- W/ J" I; g- f! G8 i/ N摇曳着的槟榔树。
8 @0 s7 V/ P: [. f6 N& m% V' ]3 Y沉思着的槟榔树。
使这海岛的黄昏富于情调了的槟榔树。
2 b, o3 N3 z7 O5 v8 |5 J4 M
" a6 b. ]; _9 I槟榔树啊，你姿态美好地站立着，
在生长你的土地上，终年不动。
1 n! E: T. V. {2 d而我却奔波复奔波，流浪复流浪，
( n* I) D/ n+ r' d拖着个修长的影子，沉重的影子，
3 _# G7 \$ T: z+ m- u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，永无休止。
6 [4 H  U4 X1 ^. O7 w
6 A# p1 _3 l- }. r& x) d如今，且让我靠着你的躯干，
4 w" h- \/ ]9 C1 i' Z) G1 a坐在你的叶荫下，吟哦诗章。
让我放下我的行囊，
歇一会儿再走。
) q5 F1 m/ r' N2 v; V9 t: Z而在这多秋意的岛上，
5 |3 K7 H7 _5 U& @我怀乡的调子，
终不免带有一些儿凄凉。
$ a* R. ?/ ?2 s
飒飒，萧萧。
萧萧，飒飒。
$ N! \8 t% H8 O  i; N我掩卷倾听你的独语，
儿泪是徐徐地落下。
你的独语，有如我的单纯。
0 ~' {* x3 E/ g8 U+ u3 l你的独语，有如我的神秘。
你在摇曳，你在沉思。
  J; ]% @) s. J$ r3 i, @& W# j高高的槟榔树，
. D, V4 l/ s4 u# y啊啊，我的同类，
% N: B. [7 U3 E6 x$ o" N# }0 y1 U& {! q你也是一个寂寞的，寂寞的生物。

---

& O, k& _  f" ~战 马

1 `, H* O% Y1 N' B' \1 t
5 V4 u# C/ X2 u在没有炮声的日子里，
不再长嘶引颈了的战马，
还是那么习惯地，
精力饱满地
跃跃欲试地，
举起前蹄来

; u! _1 [- {. D7 P8 F做奔驰状。

9 d( |  t: f" d+ i6 v