昌耀诗选

zhangwei

昌耀（1936-2000），原名王昌耀，新边塞诗派代表诗人之一，出版的诗集有《昌耀抒情诗集》（1986）、《命运之书》（1994）、《一个挑战的旅行者步行在上帝的沙盘》（1996）、《昌耀的诗》（1998）等。


: M$ M% F( q' J! D) _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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良宵
  v, R- Q9 I/ `

6 p8 G- y, y; T- R5 h1 X4 C
9 ?" k( [# t6 V, ?! o' W放逐的诗人啊
* F, X' e3 l( J; C这良宵是属于你的吗？
" Y- {' M, r0 N3 q' L6 H/ k这新嫁忍受的柔情蜜意的夜是属于你的吗？
不，今夜没有月光，没有花朵，也没有天鹅，
我的手指染着细雨和青草气息，
但即使是这样的雨夜也完全是属于你的吗？
8 ^; P( v# L; y3 {" g是的，全部属于我。
但不要以为我的爱情已生满菌斑，
我从空气摄取养料，经由阳光提取钙质，
$ d& r1 F+ [( b+ D# c* p: H. O, |, I! f我的须髭如同箭毛，
而我的爱情却如夜色一样羞涩。
啊，你自夜中与我对语的朋友
请递给我十指纤纤的你的素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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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 C$ A& b- K# W% W3 L6 ^: f斯人

静极——谁的叹嘘？
$ ?5 a, s4 R5 O6 n
6 X$ F; g$ R5 Z" t9 b密西西比河此刻风雨，在那边攀援而走。
地球这壁，一人无语独坐。
4 E# t! X7 ?# Q" \4 T7 L
. D/ `8 b, h/ a+ @/ g198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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热苞谷

* c0 ~1 c6 O9 y0 |$ e手持热苞谷的一对小男孩在街头追戏。
+ @4 e! r* v; f9 I7 m! X手持的热苞谷如同奥林匹亚圣火接力的火炬。
一切在加快成熟。

( x; Q0 A6 K3 ?+ X: R4 l请看街头一对追戏的小男孩
他们手持鲜嫩的热苞谷大步越过一片一片太阳
像越过一片一片湖水。
像越过母亲的弹簧床。
) H8 o4 n: z8 ]4 s$ A' L. g+ ^( {他们躲过行道树忘情地朝前方追戏。
他们嬉笑什么？
林荫道上奔跑着男孩子蓝蓝的背心。
和高尔夫呢西服短裤。
和雪白的运动鞋。
6 h0 Y; c* X! }/ n! Z7 n父母在一旁骑着自行车随后尾随。
父母在一旁骑着自行车随后尾随。
奔跑着的一个男孩子
忍不住停步掰开热苞谷的一叶苞衣。
. i+ G; G' D3 N9 S+ e喜气的谷粒透过丝絮射出迷人的十字星辉
男孩子更紧地追逐另一个奔跑的男孩子。
8 Y7 p. N' K0 E$ b( {热苞谷金黄的子实让城市的夏季瞬刻成熟。
+ j9 ^0 E, N3 a: Y男孩子奔跑在铁桥。奔跑在河岸。奔跑在光栅。
他们呼唤什么？
' W  b. O. i' b+ F- v他们嬉笑什么？
听得到热苞谷飒飒的风声。
一切请加快成熟。

8 L+ U; _& |3 ~6 q* a1 R9 u198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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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 ~% Q) Y$ M3 g% ]意义空白

% S  y: {" P' k2 g3 U8 s, ^有一天你发现自己不复分辩梦与非梦的界限。
有一天你发现生死与否自己同样活着。
. M8 g0 N+ X  n7 ?3 \/ ^有一天你发现所有的论辩都在捉着一个迷藏。
+ P0 f4 l3 r8 ?, g有一天你发现语言一经说出无异于自设陷阱。
有一天你发现道德箴言成了嵌银描金的玩具。
有一天你发现你的呐喊阗寂无声空作姿态。
有一天你发现你的担忧不幸言中万劫不复。
5 B" A, ~& D- @5 W6 G5 }% _9 {& }/ c有一天你发现苦乐众生只证明一种精神存在。
有一天你发现千古人物原在一个平面演示一台共时的戏剧。

- q2 c. s/ A7 B1 Q199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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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街的看守

无穷的泡沫，夜的泡沫，夜的过滤器。
, M, R# G: L( ], p; O& g8 p半失眠者介于健康与不净之间，
在梦的泡沫中浮沉，梦出梦入。
; d& v6 J/ q2 j9 z: M& V街边的半失眠者顺理成章地成了大街的看守。

寡淡乏味，醉鬼们的歌喉
撕扯着人心，谁能对他们说教仁爱礼义？
一会儿是夜归人狠揍一扇铁门。
; l. s6 }* S9 N  A0 b8 Y$ r唢呐终于吹得天花乱坠，陪送灵车赶往西天。
+ `1 C0 I) D9 F% o. p# ~# B安寝的婴儿躺卧在摇篮回味前世的欢乐。
* c1 P0 v& V3 M4 u9 E0 I只有半失眠者最为不幸，他的噩梦
通通是其永劫回归的人生。
但黎明已像清澈的溪流贯注其间，
摇滚的幽蓝像钢材的镀层真实可信，
" D1 ]# N: h: A: K, x/ r8 A一切的魑魅魍魉暂时不复困扰。

0 J; G0 J: G* {4 ~6 S& ^1993
$ A/ ~* N: ^6 U  A5 b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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慈 航
# o/ B1 f. d2 \$ X' {8 c+ i1 J

/ G- k/ ?2 P5 k1 爱与死

) ]: \. t& ^4 `
是的，在善恶的角力中
爱的繁衍与生殖
比死亡的战残更古老、
& n0 g# N+ U7 ^更勇武百倍。
& W% C+ s: I* q2 S" F我，就是这样～部行动的情书

我不理解遗忘。
也不习惯麻木。
我不时展示状如兰花的五指
朝向空阔弹去——‘
( F4 D6 F3 y% X! t( ?触痛了的是回声。
然而，
只是为了再听一次失道者
  ]4 v* `+ v# }: M/ y1 T4 a4 C& l, [败北的消息
' M$ T% a4 {) J我才拨弄这支
# h( v; n& e$ V( r: z3 z! y. G命题古老的琴曲？
3 X* k8 {1 e; j7 d在善恶的角力中
& s% P! W* `$ p6 w1 d' s爱的繁衍与生殖
比死亡的戕残更古老、
+ ]6 }* R- I( Q更勇武百倍。

. Y* h8 f" m7 c4 d, A+ F; H2 记忆中的荒原

摘掉荆冠
3 ]0 M/ e0 V6 E- A  p他从荒原踏来，
0 J4 p0 [. j5 ?% d$ H重新领有自己的运命。
3 f  e; K, ?' Q8 p, a眺望旷野里
9 p9 g& U" i! B8 S0 g- I0 Q8 p气象哨
" I1 m4 \4 b1 h& J6 A8 B9 a- Q雪白的柱顶
横卧着一支安详的箭镞。……

# P9 x# A4 L. e2 C但是，
: ]) @9 V- |/ `2 `3 w在那不朽的荒原——
# a% E) W4 q( m不朽的
& @2 H6 {( }% s( i1 x那在疏松的土丘之后竖起前肢
独对寂寞吹奏东风的旱獭
是他昨天的影子？
& J: ~8 q2 T- V/ s$ Q不朽的——
那在高空的游丝下面冲决气旋
带箭失落于昏溟的大雁、
( o/ o. `1 {& {# ]1 T& C那在闷热的刺棵丛里伸长
脖颈手持石器追食着蜥蜴
+ O# `+ n1 C6 t2 \的万物之灵
- `2 }: g* \9 r# m; L( ^4 I$ V是他昨天的影子？
" A) H; m# c: v, `% V
0 f* P, U' Q: |在不朽的荒原。
- \+ |; M9 R, e- I在荒原不朽的暗夜。
, x& [' B- K. G" @; E在暗夜浮动的旋梯
在烦躁不安闪烁而过的红狐、
- {$ n% t  G- F那惊犹未定倏忽隐遁的黄翔、
4 O% @# c+ J* l% L3 X9 [3 ]+ P那来去无踪的鸱鸺、
那旷野猫、
那鹿麂、
那磷光、
: P4 \2 T' e' F& S% z* ^……可是他昨天的影子？

我不理解遗忘。
当我回首山关，
夕阳里覆满五色翎毛，
——是一座座惜春的花冢。

* {& e% r0 z* I% }" S3 B# v
7 Z# a/ L3 K+ }7 z. d3 彼 岸

于是，他听到了。
7 U+ F+ o( u0 m: A. w听到土伯特人沉默的彼岸
大经轮在大慈大悲中转动叶片。
  y) w) Z5 ]* P& E他听到破裂的木筏划出最后一声长泣。
( p* ?2 N) q: n' t1 N
当横扫一切的暴风
  ]3 y9 m" w# e& r5 k( m将灯塔沉入海底，
+ g; A" G/ q; {# n# x旋涡与贪婪达成默契，
彼方醒着的这一片良知
是他唯一的生之涯岸。
5 Q9 s, M. R- y4 Q9 P) N' B
" Z' x3 C4 ?$ ^" r他在这里脱去垢辱的黑衣
3 k. o0 Z0 p' D5 y5 F: [留在埠头让时光漂洗，
7 ?3 h2 l7 {4 U+ J) s把遍体流血的伤口
裸陈于女性吹拂的轻风。
是那个以手背遮羞的处女
解下抱襟的荷包，为他
+ `; \/ ?# c4 w8 s献出护身的香草。……
5 p) y- m+ s6 i) S1 D
3 C% \0 |0 H; i; O7 j在善恶的角力中
爱的繁衍与生殖
  z  [; a$ T3 D* e  V比死亡的戕残更古老、
更勇武百倍！
: ?* z$ s% D2 k是的，
  r* o- o0 Y: h  ?4 L& ?当那个老人临去天国之际
是这样召见了自己的爱女和家族
“听吧，你们当和睦共处，
他是你们的亲人、
你们的兄弟，
是我的朋友，和
+ ?9 U  ]. h5 E——儿子！”

4 众 神
3 T1 B7 ^& x( Y; {

( L/ ~# v; j; z再生的微笑。
$ l4 x) C9 P; p' o% v是劫余后的明月。
我把微笑的明月，
9 k4 E+ ^3 q2 R& V! j; `) \4 ~0 x寄给那个年代
7 @! H2 g! ^, c0 j: Z, [+ R( S良知不灭的百姓。
" I5 ?7 g* g* V) {  Z; |( w  s寄给弃绝姓氏的部族。
5 K. X; M" M- e7 F0 a8 `# d寄给不留墓冢的属群。

. K3 C% l2 A5 D4 H那些占有马背的人，
' {7 A/ c( U6 f- f那些敬畏鱼虫的人．
那些酷爱酒瓶的人。
+ X" J* S: ^/ r, q7 R+ f1 R那些围着篝火群舞的，
+ b( d9 A- H2 y1 V1 j# q. @' E那些卵育了草原、把作牧歌的，
) N4 B, J4 C( a% E2 @, N$ @: L4 k猛兽的征服者，
飞禽的施主，
; @3 j% ], U7 ^$ U" _6 `炊烟的鉴赏家，
( b. V3 k6 U  h1 D  h" @大自然宠幸的自由民，
是我追随的偶像。
, O! Y9 j, D; _) A0 y, V  q
——众神！众神！
0 f! W  K8 U0 Y7 m众神当是你们！

1 V; ?" E  W* c
* {9 v- K3 G9 r3 p# f5 众神的宠偶
3 @, I) R9 U% P8 C( [" [

这微笑
是我缥缈的哈达
寄给天地交合的夹角
生命傲然的船桅。
寄给灵魂的保姆。
寄给你——
' w; O+ }4 B2 }1 ?* p, t9 V草原的小母亲。
# u9 s9 W5 f: e! K9 V. y此刻
0 U. u  [: z# o2 _) T* D星光客曲
; v5 Q$ g: G0 W# _6 ^: |又从寰宇
向我激发出
9 m  f6 f7 Z& d$ Z/ a$ ?有如儿童肤体的乳香；
! Y- n) M$ U/ V8 m& }黎明的花枝
为我在欢快中张扬，
0 d9 M3 M' C" j) {6 I8 ~. D6 L1 B破译出那泥土绝密的哑语。

+ |! g: ?/ S; Z) G3 W. L你哟，踮起赤裸的足尖
正把奶渣晾晒在高台。
靠近你肩头，
" j6 B: t( q7 D% J8 G7 e5 j婴儿的内衣在门前的细丝
) ]/ c6 `2 U5 {2 o" i2 v以旗帜的亢奋
# y" _8 `8 K! M) j( D, b' ~解说万古的箴言。
墙壁贴满的牛粪饼块
是你手制的象形字模。
* O: v# q( w% H2 o9 @! U轻轻摘下这迷人的辞藻，
6 P8 W7 N3 o) V你回身交给归来的郎君，
9 ^: C. t/ n. a% ?# Q5 ~7 G托他送往灶坑去库藏。

+ J( N7 m$ e* \4 D（我看到你忽闪的睫毛
似同稷麦含笑之芒针；
我记得你冷凝的沉默曾
是电极触发之弧光。）
: k- d" S% ]6 x9 x
9 x: P6 Z. W* Z3 {1 k% V+ y那个夜晚，正是他
向你贸然走去。
向着你贞洁的妙龄，
- F4 E0 ?/ k; q  M+ W: j0 j向着你梦求的摇篮，
, m# c3 o! O: i& I6 Z# }0 |向着你心甘的苦果……
  q" I' H6 Z2 k/ r" g. E5 Y# J带着不可更改的渴望或哀悼，
* H$ F1 N* m( S: x; e& `5 y他比死亡更无畏——
4 ~# [( K( C9 b7 f4 I) E; n他走向彼岸，
) x3 g( A8 h( p0 Q) r/ B( R走向你
& k6 K  a4 A: y/ W! s3 ?众神的宠偶！

5 `6 A- l4 Z9 M( l3 S7 r8 S5 W
6 邂 逅

2 O" C) A, L& y- }* B他独坐裸原。
脚边，流星的碎片尚留有天火的热吻
背后，大自然虚构的河床——
* r& \0 Z, I5 c7 U, x( Q' t; x鱼贝和海藻的精灵
从泥盆纪脱颖而出，
! q' y9 z% B" Q1 Y追戏于这日光幻变之水。

没有墓冢，
2 p+ ?4 }, R: f+ C鹰的天空
交织着钻石多棱的射线，
" l6 n2 `! L% q0 \% {& Q直到那时，他才看到你从仙山驰来。
8 Y& p! ]) g* d7 S4 ~; Q奔马的四蹄陡然在路边站定。
! _% T; Z) L. O+ d/ z花蕊一齐摆动，为你
+ g% L! J2 Q; u$ y摇响了五月的铃铎。

* I. h% v% A4 A/ v——不悦么．旷野的郡主？
6 e, T4 B* h2 Q  X……但前方是否有村落？
6 w) P: }* f+ h7 w* y- [
他无须隐讳那些阴暗的故事、
那些镀金的骗局、那些……童话，
他会告诉你有过那疯狂的一瞬——
有过那春季里的严冬：
冷酷的纸帽，
# U- b9 ^, P( ?7 C2 s癫醉的棍棒，
嗜血的猫狗
) \$ Q4 C5 ~# k4 n* W! ?  `……
( q/ D3 s5 e6 x  u3 Y% `  h
天下奇寒，雏鸟
在暗夜里敲不醒一扇
庇身的门窦。

他会告诉你：
为了光明再现的柯枝，
! Z$ S. {' F: q. ?/ _2 Q必然的妖风终将他和西天的羊群一同裹挟……

他会告诉你那个古老的山呷
原本是山神的祭坛，
秋气之中，间或可闻天鹅的呼唤，
9 x0 m8 V/ G; C0 o( H3 y8 `0 t雪原上偶尔留下
/ T8 p; x# \3 s" n' y白唇鹿的请柬，
! M- {( w4 {: l' \1 T8 r——那里原是一个好地方。
……
) _! Z& z! ]- m$ f
% {+ f# @9 b' u! h' |' o; t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/ E) {( I, z8 x6 Z6 t0 I黄昏来了，
宁静而柔和。
土伯特女儿墨黑的葡萄在星光下思索
似乎向他表示：
7 o# A0 t1 R8 O% d9 {/ M% n——我懂。
我献与。
我笃行……
& O& M& v3 ?! y; \( V/ k3 V
/ {8 d2 p5 f7 ]: ^# Q. K于是，那从上方凝视他的两汪清波
不再飞起迟疑的鸟翼。

7 v( I. ?, c  P( N0 Y5 ]" F0 v7 慈 航
' u# Y" U8 \1 e: \. F
; p  p# G6 N+ Z& c花园里面的花喜鹊
; Q. Q7 K: G7 [) Y花园外面的孔雀
; q. y- c2 r1 e——本土情歌

9 s9 L( ^- u1 q1 w+ H5 X6 H* x于是，她惭然一笑，
从花径召回巡守的家犬，
将红绢拉过肩头，
* a$ S: ~  Q3 k0 H- X向这不速之客暗示：

) N! E% z! f# q$ }——那么，
9 y0 o: |' i% \+ N7 d" t# W. A( c把我的跌辔送给你呢
好不好？
, ~, R$ W' V* U! V把我的马驹送给你呢
好不好？
把我的帐幕送给你呢
& U  [3 N, _; K1 r+ w5 o  C5 ?好不好？
  o% _' Z, _2 j2 s$ A  e$ Y: u3 |8 i: ~把我的香草送给你呢
0 m. W- f& Q" A" ^6 Q( d$ L  ?好不好？
% p+ j0 |) L. Z4 M
7 A- C% W- v4 @( Y7 e; E7 I0 m! @美呵，——
黄昏里放射的银耳环，
人类良知的最古老的战利品！
, o4 F4 u1 F9 @' W7 ~6 p
; n1 m2 y  p$ W' Z- N5 N. J$ c是的，在善恶的角力中
爱的繁衍与生植
& O$ ]" N: _2 y( @比死亡的戕残更古老、
, T) c( h1 I  d: F# }- M- ~更勇武百倍！

0 {5 G1 \3 Z  v- a, F8 净 土

; {; K' F9 p6 j" ?$ S8 Z5 |雪线……
那最后的银峰超凡脱俗，
成为蓝天晶莹的岛屿，
归属寂寞的雪豹逡巡。
而在山麓，却是大地绿色的盆盂，
" C6 v+ d) G8 Q# J+ {" W* K昆虫在那里扇动翅翼
4 X& y" F; y  E* H! {+ K3 R梭织多彩的流风。
! b  q0 |( e3 K
- |. ~: @+ t( i牧人走了，拆去帐幕，
4 A' e4 a$ Q1 k将灶群寄存给疲惫了的牧场。
那粪火的青烟似乎还在召唤发酵罐中的
曲香，和兽皮褥垫下肢体的烘热。

; O& a; t" F* {9 i在外人不易知晓的河谷，
已支起了牧人的夏宫，
/ R( L: b# Q( |& U土伯特人卷发的婴儿好似袋鼠
" c: u- ~9 ~! l. [0 g" F! ]从母亲的袍襟探出头来，
诧异眼前刚刚组合的村落。

……一头花鹿冲向断崖，
$ G, T6 t# o. E4 `! z  r扭作半个轻柔的金环，
瞬间随同落日消散。
$ G0 k, B1 x- g9 l! M而远方送来了男性的吆喝，
6 m, x1 O7 Z& P# S0 X+ U那吐自丹田的音韵，久久
' |; W2 [" F7 @随着疾去的蹄声在深山传递。

9 X+ j8 a. G3 g% f6 y1 y7 f, ^高山大谷里这些乐天的子民
3 a) H' \- @* ^$ i3 s8 \7 h护佑着那异方的来客，
. A  q- S) [7 M1 H/ M3 g以他们固有的旷达
; \' H& V- k0 \( x# z决不屈就于那些强加的忧患
9 y% J* \7 H1 N- e8 T和令人气闷的荣辱。

1 K; g8 H: l' R8 r9 V# t% ^这里是良知的净土。

: g# M" N  @; p
9 净土（之二）

……而在白昼的背后
# O1 N# }/ p! Y! e* p5 u# j是灿烂的群星。

% j" Z  c7 f: X) L7 `升起了成人的诱梦曲。
筋骨完成了劳动的日课，
此刻不再做神圣的醉舞。
1 p+ R  ?: ?+ d! I3 ]杵杆，和奶油搅拌桶
最后也熄灭了象牙的华彩。

5 n$ Z' |# _: v* W" t沿着河边
无声的栅栏——
" z( }3 e, F4 Y% i" G5 F九十九头牦牛以精确的等距
缓步横贯茸茸的山阜，
如同一列游走的
堠堡。
  _! y! K$ F. c
* l4 e7 }& [9 W灶膛还醒着。
. x( R, H! v. ]- ~火光撩逗下的肉体
+ Z- C& O- ~" Y无须在梦中羞闭自己的贝壳。
这些高度完美的艺术品
正像他们无羁的灵魂一样裸露
承受着夜的抚慰。
; p9 P8 v* b. [1 f- Z3 C' r3 U
  T5 J' v, @3 u- |6 J& _——生之留恋将永恒永恒……
3 [$ h3 l: ]$ _) g0 n2 N
8 [$ o3 X/ _; W( M但在墨绿的林莽，
下山虎栖止于断崖，
再也克制不了难熬的孤独，
% _' K. K; f4 b飞身擦过刺藤。
寄生的群蝇
- s/ M, s# Y% }从虎背拖出了一道噼啪的火花
急忙又——
, C# w; c) z) ^6 q追寻它们的宿主……

10 沐 礼

他是待娶的“新娘”了！

5 _4 `8 W( L# Z' \4 U在这良宵
为了那个老人临终的嘱托，
为了爱的最后之媾合，
他倚立在红毡毯。
一个牧羊妇捧起熏沐的香炉
% C0 R' B+ D: T' t1 F蹲伏在他的足边，
6 e$ Q4 V8 ^: s+ P轻轻朝他吹去圣洁的
/ I9 t" V$ m9 D柏烟。
! C3 P& {7 c$ c- r$ S3 v% b
% B* W! f- z2 G2 Y. q9 v5 a5 Z2 e一切无情。
一切含情。
/ ]2 B$ o; b+ `9 O! P  o慧眼
: h9 J$ ^, W! m: R( f正宁静地审度
他微妙的内心。

心旆摇荡。
窗隙里，徐徐飘过
2 l/ V4 r  P* I* W( T, C三十多个折福的除夕。……
烛台遥远了。
迎面而来——
6 J' w: g) w- g! `他看到喜马拉雅丛林
. s) \9 ]2 K5 M( o燃起一团光明的瀑雨。
: w) P+ ~4 V; E9 n而在这虚照之中潜行
3 |6 }( o$ K6 I7 b% S是万千条挽动经轮的纤绳……

7 Y$ C8 k9 D" S他回答：
——“我理解。
# c3 P. j0 i" d- C, B我亦情愿。”

: T3 F8 v( c( @+ t9 N; n4 \迎亲的使者
已将他搀上披红的征鞍，
一路穿越高山冰坂，和
激流的峡谷。
! G# Y# s! T2 S" C吉庆的火堆
也已为他在日出之前点燃。
6 ?# J; ~" O' V! H4 f在这处石砌的门楼他翻身下马
踏稳那一方
, F+ U+ m+ B% F7 h9 k特为他投来的羊皮。
1 i4 C# A* i/ B; `" O  ~3 B# l) G就从这坚实的舟辑，
3 r' i4 P7 y* v  N! E4 W怀着对一切偏见的憎恶
和对美与善的盟誓，
他毅然跃过了门前守护神狞厉的火舌。
( w4 G1 L+ ]0 _' a: n$ k
……然后
8 V, a+ w2 }, d" ^才是豪饮的金盏。
- I5 D2 g" b0 W2 i是燃烧的水。
& J& b/ g' ]0 d5 E9 n# _+ ?是花堂的酥油灯。

11 爱的史书

……
2 A7 V& }( ~' q! F2 i* D6 B9 l% N……

在不朽的荒原。
在荒原那个黎明的前夕，
9 A. n1 `* M  T" ], c4 L有一头难产的母牛
独卧在冻土。
冷风萧萧，
3 t# k; u8 y4 O4 A# o% `只有一个路经这里的流浪汉
看到那求助的双眼
饱含了两颗痛楚的泪珠。
0 K* |3 x6 n( c% y% C) O只有他理解这泪珠特定的象征。

——是时候了：
该出生的一定要出生！
该速朽的必定得速朽！

% W$ p8 Q1 O! P4 n他在绳结上读着这个日子。
5 }8 f+ r: O$ W$ _- D* l那里，有一双佩戴玉镯的手臂
将指掌抠进黑夜模拟的厚壁，
" V7 V3 {6 ~0 {. s绞紧的辫发
3 _+ o6 F- }  a' S搓探出蕴积的电火。

- ~5 q" m+ `3 D, D, D  B+ w. n在那不见青灯的旷野，
0 w/ b: j1 f' ?- T9 g$ R; B0 F一个婴儿降落了。
4 m  g: [. t3 R/ ~  {8 p/ F3 A5 x
笑了的流浪汉
! N7 ~5 `' i; x0 N5 T- H8 l0 g读着这个日子，潜行在不朽的
4 j' |1 F2 c) F- o, l$ b荒原。
+ F! V* W6 U' V5 r) c! d/ l) d( A
——你呵，大漠的居士，笑了的
6 j5 A1 t; M6 P& ~# U流浪汉，既然你是诸种元素的衍生物
; }, o" X+ a9 P& ?% G" n# e- G既然你是基本粒子的聚合体，
面对物质变幻无涯的迷宫，
你似乎不应忧患，
$ \# U+ T! f6 I" Z& \  n7 T' C6 h也无须欣喜。

. p2 f5 f8 f( X你或许
曾属于一只
8 r  D/ e7 ~& Z. d) x3 {卧在史前排卵的昆虫；
你或许曾属于一滴
/ y* z' Z/ D- H, L( G0 M熔在古鼎享神的
浮脂。
: j. [" R* S$ _- B; H5 S/ U设想你业已氧化的前生
织成了大礼服上的绶带；
$ j% ?, y8 U4 Z2 C  t期望你此生待朽的骨骸
& ]; u. f3 A& ~可育作沙洲一株啸嗷的红柳。

你应无穷的古老，超乎时空之上；
" J+ R4 e1 V  K0 s你应无穷的年青，占有不尽的未来。
你属于这宏观整体中的既不可
# X0 W. P) F1 K8 @  U多得、也不该减少的总和。

8 U* t9 y. O" ]8 o你是风雨雷电合乎逻辑的选择。
你只当再现在这特定时空相交的一点
0 L2 Y, f& Y- f' h- y5 |但你毕竟是这星体赋予了感官的生物
" }; {* ?" Z) }" ?2 U1 K' S: Y是岁月有意孕成的琴键。
3 M/ i2 ~9 u, [# a+ q, D7 y! A  a
为了遗传基因尚未透露的丑恶，
为了生命耐力创纪录的拼搏，
" d! ]3 q, G; ^' a你既是牺牲品，又是享有者，
: q5 i1 z  z0 l! Q你既是苦行僧，又是欢乐佛。
. G, j- m6 O" X2 v; `5 r( u
& B" F* r* C! e0 f# Z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
是的，在善恶的角力中
) W1 {! @8 Z4 A2 P: ]/ x爱的繁衍与生殖
比死亡的戕残更古老。
更勇武百倍！

5 i5 P' f/ ~; Z; k+ z! b# A
1 @+ E! K8 W& i9 X$ M8 E12 极乐界

当春光
4 B4 v+ B0 F2 t' w; _与孵卵器一同成熟，
0 q$ N# c% D& r7 h2 @草叶，也啄破了严冬的薄壳。
这准确的信息岂是愚人的谵妄？

万物本蕴涵着无尽的奥秘：
地幔由运动而矗起山岳；
生命的晕环敢与日冕媲美；
" E& S) _) Q, Q$ m. d" ?原子的组合在微观中自成星系；
芳草把层层色彩托出泥土；
' d! }! E0 P& V; G" @9 r5 [刺猬披一身锐利的箭镞……
& |7 s3 m, c0 N
当大道为花圈的行列开放绿灯，
6 s9 A0 h3 t0 U另有一支仅存姓名的队伍在影子里欢呼着进行。
/ i" m! P$ q3 C7 C7 B" _
是时候了。
该复活的已复活。
8 r1 p/ |8 H+ \; |' }- F该出生的已出生。

* q/ S) m3 p5 V2 C5 w% f而他——
+ P- {7 e1 E% i( Q摘掉荆冠
从荒原踏来，
! o5 I; p( @% U, ?走向每一面帐幕。
6 J$ F% U& v: J- S# }" {% c他忘不了那雪山，那香炉，那孔雀翎。
5 F9 m$ U1 U: ~  Z, c! a/ T他忘不了那孔雀翎上众多的眼睛。
他已属于那一片天空。
他已属于那一片热土。
, ]# S( K9 [! I8 j2 ]7 o他已属于那一个没有王笏的侍臣。
  x4 |' B+ Y) j  [; ]
. L+ C4 g1 A! O* t; P而我，
展示状如兰花的五指
/ g8 U& p. W- @  k9 M% ?重又叩响虚空中的回声，
听一次失道者败北的消息，
也是同样地忘怀不了那一切。

" j+ z" o( a9 B& h+ t3 c' ?$ O0 I是的，将永远、永远——
爱的繁衍与生殖
9 \0 g) B2 x6 k7 m# R( m1 Q4 R% A比死亡的戕残更古老、
% z2 M: ?& ]0 p  [0 c更勇武百倍！

---

' h9 {) ?$ t" U+ e乡 愁
  A' C/ C! R& ]( l8 J# m& B! e

他忧愁了。
7 @+ Q, [. w5 ]4 ?* }- g他思念自己的快谷。
4 h" o; k. {: ~1 L# G1 P那里，紧贴着断崖的裸岩，
5 z9 I- v5 l% q9 a他的牦牛悠闲地舔食
$ I+ O1 ]# e* L6 D. [0 u雪线下的青草。
- ~$ a! e8 ?& s/ \/ Z而在草滩，
他的一只马驹正扬起四蹄，
徵开河湾的浅水
5 m, @$ ^* g* p* c1 q& i$ o向着对岸的母畜奔去，
慌张而又娇嗔地咴咴……。
那里的太阳是浓重的釉彩。
那里的空气被冰雪滤过，
混合着刺人感官的奶油、草叶
, A7 F) O! l- D% H+ w0 `' |6 [与酵母的芳香……
6 d0 T6 y( H: B
/ a7 M8 _& j* m——我不就是那个
在街灯下思乡的牧人，
梦游与我共命运的土地？

---

雕 塑

; W: f! E. b1 ]. t1 B像一个
: O7 S9 t' ]& e4 H# S, U) W七十五度倾角的十字架
3 Q' I9 y* `# W; C* ]) Y——他，稳住了支点，
挺直脖颈，牵引身后的重车。
力的韧带，把他的躯体
展延成一支——
1 n& S- n7 M* ?( ]; p2 D, i! }! X% z2 y向前欲发的闷箭……

9 ?- m0 c! [% D' D: G+ O6 z——历史的长途，
4 @6 x+ W4 l; k" d3 [" v. [! d9 z正是如此多情地
2 |; C+ l, G; M/ M留下了先行者的雕塑。

---

3 m6 {; _! |- }; n" B生 命
; ?& \: |+ ~  b, b0 f; E
3 \4 {5 J& f& a5 @; e  Y0 J

+ D. t# D: @9 }$ `  ~) a4 O' J我记得。
我记得生命
有过非常的恐惧——
那一瞬，大海冻结了。
( Z$ N6 E4 N/ B; _2 M在大海冻结的那一瞬
无数波涌凝作兀立的山岩，
' U' c- D7 [, ]$ a# G* T& o小船深深沉落于涡流的洼底。
8 G) [9 l1 k- s# G* v1 w. g8 _从石化的舱房
# F& P6 c/ M) Z/ r# {眼里石化的大海只剩一片荒凉
% }. x' V5 X5 f7 L( X梦中的我
曾有非常的恐惧。
& J9 n- ~% c, @* V( Y* j6 `& ?2 T9 Z其实，我们本来就不必怀疑，
自然界原有无可摧毁的生机。
3 P  Y; M. h2 b9 }! k* u% I' Y你瞧那位对着秋日
" d$ i& |- ?, h: x. o4 T# j吹送蒲公英绒羽的
小公主
. v% w1 N% x- @$ f依然是那么淘气，
那么美丽！

---

; u$ e! [$ f# J4 `2 O! [% E9 B/ Q6 i  q鹿的角枝
9 e7 }$ I& E9 \/ z# Z) i% @

5 h+ h- {5 }# Y2 {* d; f
在雄鹿的颅骨，有两株
$ B9 k& f* i$ }! ~. j: }  p6 x被精血所滋养的小树。
雾光里
这些挺拔的枝状体
明丽而珍重，
  P9 Y/ i% L# o. w遁越于危崖、沼泽，
与猎人相周旋。

+ f5 u) f, l% ]) U% O若干个世纪以后。
在我的书架，
在我新得收藏品之上，
我才听到来自高原腹地的那一声
& y, H8 t8 H% {2 t  K火枪。——
那样的夕阳
倾照着那样呼唤的荒野，
从高岩。飞动的鹿角
猝然倒仆……

……是悲壮的。

---

( q$ r8 D# Q3 k; @" {. V烘 烤

烘烤啊，烘烤啊，永怀的内热如同地火。
7 u. b2 {! M! o毛发成把脱落，烘烤如同飞蝗争食，
加速吞噬诗人贫瘠的脂肪层。
% G" i5 B/ u9 G. b5 v% I他觉着自己只剩下一张皮。
5 i+ [9 w$ ?: T% H这是承受酷刑。
诗人，这个社会的怪物、孤儿浪子、单恋的情人
总是梦想着温情脉脉的纱幕净化一切污秽，
) S* z; N3 S9 v+ H因自作多情的感动常常流下滚烫的泪水。
我见他追寻黄帝的舟车，
前倾的身子愈益弯曲了，思考着烘烤的意义。
6 n: z. V$ P  W; i+ i$ a3 l% h, \3 J烘烤啊，大地幽冥无光，诗人在远去的夜。
或已熄灭。而烘烤将会继续。
烘烤啊，我正感染到这种无奈。

---

0 z' p" l* X6 n/ f) W/ ^6 [) m+ r3 ~现在是夏天
——兼答“渎灵者”
$ \- C0 J8 r2 y* D& e3 b5 o

0 _+ o" F+ a- m0 R/ N现在是夏天，主体工程早经适时奠基破土。
班机盘旋上空重新留下世纪的震荡。
! {, N6 v9 H# @7 p6 J; {$ ?人们步入深渊如开拓金矿的矿工
感觉到不容置疑的灵异光辉的投照。
都市深渊这样的蚂蚁一样施工的大军
无数双手从无数个立面编织钢筋，
将行云流水、江河桥路连成庞然一体。
3 k% \+ q/ v3 Z8 }& r+ ^啊，是廊柱、墙的迷宫。是竖琴、金属花园。
  I3 N! g0 }8 Q/ L; y9 g是天堂积木、不败的甘蔗林、铁皮鼓……
昼夜超拔的节奏为新神谱系系添立四射之威棱。
) P3 K0 I1 f/ a% F% G) N5 ^+ M应该让一切渎灵者无处蝇营狗苟。
如此忧郁。只有热浪与工程缓解信仰之创痛。
' p2 Q4 F- S7 i& V6 _0 R不要说已经将我逼入绝境。
: L" L  N# c+ A" e* l我从不认为自己须臾离开那一被你们视作不祥
的穷途；
. r& M; q! B0 y+ ?. w6 ]我的手心茁长过麦穗，仍必同样适于麦穗生长。
  m% f1 c' ^. S( ~- W, g我的手心溶冶过矿石，仍必同样适于矿石溶冶。
6 U, J8 d; V2 g0 g! ]! m够了。让我享有缄默。
现在是夏天，日光酽浓，红漆一样搅拌。
焚风炙烤，沥青胶结，燃气厚重涩眼。
主体工程夹峙在都市潮中如海流间的岛屿。
有人探手篱墙悄然抽走一块铁模坯具。
. ]# Y2 S" V- {+ f5 M但是蓝色的主体工程象靛蓝的布匹一样素朴，
涮洗净皂沫后似的美洁，正祛除我的忧郁。

1992

---

) s* [& a# R0 _0 B# T* I致修篁
/ R; u. Y" D' n$ l. t

8 d- e# Y1 s! t* l篁：我从来不曾这么爱，
所以你才觉得这爱使你活得很累么？
9 V" R5 R/ T- Y) P所以你才称狮子的爱情原也很美么？
7 \6 o6 M- m: f: P  z. Q我亦劳乏，感受严峻，别有隐痛，
但若失去你的爱我将重归粗俗。
我百创一身，幽幽目光牧歌般忧郁，
将你几番淋透。你已不胜寒。
你以温心为我抚平眉结了，
6 N; ^$ N. d& C告诉我亲吻可以美容。
我复坐起，大地灯火澎湃，恍若蜡炬祭仪，
( Q" G  t4 Z5 f( L5 Q& G恍若我俩就是受祭的主体，
: M9 v# ^& x, p私心觉着僭领了一份祭仪的肃穆。
是的，也许我会宁静地走向寂灭，
如若死亡选择才是我最后可获的慰藉。
爱，是闾巷两端相望默契的窗牖，田园般真纯，
9 u8 q8 |( k1 }2 ]当一方示意无心解语，期待也是徒劳。
  Q9 ^. t. T8 D8 ]4 m我已有了诸多不安，惧现沙漠的死城。
因此我为你解开发辫周身拥抱你，
/ q3 t- w. @# o$ E/ F3 B) K如同强挽着一头会随时飞遁的神鸟，
9 ?. I9 }. G+ m' m, m$ u而用我多汁的注目礼向着你深湖似的眼窝倾泻，
直到要漫过岁月久远之后斜阳的美丽。
你啊，篁：既知前途尚多大泽深谷，
# D5 A( h. m  z* f/ E' R9 Y! q+ F为何我们又要匆匆急于相识？
从此我忧喜无常，为你变得如此憔悴而玩劣。
: u; r; n: p9 D: X, _啊，原谅我欲以爱心将你裹挟了：是这样的暴
4 I3 `. a7 L2 f0 c- v+ P. I君。
仅只是这样的暴君。

1992

---

7 n% X) @! N0 T花朵受难
——生者对生存的思考
6 u( W+ @; Y7 \0 l7 U

大路弯头，退却的大厦退去已愈加迅疾
听到滴答的时钟从那里发出不断的警报。
3 v: i: v  N' h% [7 E. h0 m天空有崩卷的弹簧。很好，时间在暴动。
% g: K* O1 i8 H我们早想着逃离了。但我们不会衰老得更快。
) E+ y0 ]/ _2 w/ ?6 Z3 c( \
我们横越马路时刮起秋风。
7 l$ C. _2 d! T% |+ c; ^感觉女伴被自己的视觉蛰痛了。
/ W' Z2 Y+ n, y( H5 `: y2 R/ |她突然变色，侧转身跳开去，猛跑几步，
3 Z+ y/ E$ ~: m7 J俯身从飞驰而过的车轮底下抢救起一枝红花朵。
1 V$ k( y1 O/ q# I- K) I时间对抗中一枝受难的红花朵。
快抱好我的献与。——女伴说。
/ Z4 Q" ]1 C: k* m" c" Z( G0 B; C她翘起小指尖梳理一下鳞瓣花页这样递给我。
这是我生平接受馈赠的第一枝花朵了。
+ E) v' F; n5 ~修篁啊，你知道大丽花是怎样如同惊弓之鸟
' @4 O: s' z% `; T坠落在车道的么？似我无处安身。
你知道受难的大丽花是醉了还是醒着？
似我无处安身。
/ `) v2 G" S8 Z+ l# |' h* Q+ f
女伴与我偕同大丽花伫立路畔。
没有一辆救护车停下，没有谁听见大丽花呼叫。
) l* I* a! x1 |/ h2 X. i但我感觉花朵正变得黑紫……是醉了还是醒
着？
我心里说：如果没醉就该是醒着。
3 a' y& Y$ g' j0 K
夕阳底下白色大厦回光返照，退去更其遥远。
/ z& K1 U. Z# d  T% ]1 }1 \时间崩溃随地枯萎。修篁，让我们快快走。

1 G  h6 j( F8 w  h
. w% }) p$ x: h6 j; D7 M1992

---

8 Q" Q5 s( b8 V3 B鹰·雪·牧人
& q6 k. l3 p5 F* D  ~+ d

鹰，鼓着铅色的风
从冰山的峰顶起飞，
寒冷
自翼鼓上抖落。
- `5 S. |# E% |0 ]7 \& k' h
; I4 {5 ]; X5 p+ Z9 J" I在灰白的雾霭
飞鹰消失，
" A/ v2 l5 k' K2 m( ^大草原上裸臂的牧人
. J  P/ J' @9 w# r7 F横身探出马刀，
品尝了初雪的滋味。

1 ?; n, U0 J# p' r1 z6 ]+ u7 R
1956

---

我的掌模浸透了苔丝
; f; Z  M' q1 ?! J" u$ T- J

她从娘家来，替我捎回了祖传的古玩：
  h6 l+ _3 k: b' E/ Q一只铜马坠儿，和一只从老阿娅的妆奁
) Z0 k% o% o- C7 ]1 ^, f偷偷摘取的“乾隆通宝”。
# |: F1 i4 g$ Q2 j3 m
说我们远在雪线那边放牧的棚户已经
坍塌，惟有筑在崖畔的猪舍还完好如初。
: ^2 t- {- s3 H! b& U" k1 V# M" Z说泥墙上仍旧嵌满了我的手掌模印儿，
像一排排受难的贝壳，
' {0 E0 I, T2 C  Q  y浸透了苔丝。
& _% a( L% y; H' a) k7 ^% V
说我的那些贝壳使她如此
2 K4 E$ J/ h0 c) ^9 k& e难过。
6 R) K" w) g8 A2 z8 s' j
(选自《雪。土伯特女人和她的男人及
三个孩子之歌》之二)


2 @+ H* G8 L& u3 {1982

---

" r, X: h, k# t  j7 w( t& L$ }0 Q人·花与黑陶砂罐
) f- f& }- v3 M. Z; Y

& p$ Z0 g( z' f2 w9 O１
  K* }8 @. @2 e/ j* x  a) V6 i
+ w% ]$ a0 [6 ^  {, s1 _一束从废园采来的杏花(其间杂陈的白色碎朵据
称是夜来香)在妻的拈握中迟疑了许久：
+ f* ^+ h4 u! Q  u$ |- `# ~窗台上实无可落脚的地方了。
" T* Y+ B1 j" @: e9 s6 N
２

让她们生长在各自的枝干上原不好吗？
2 J+ c, y4 I3 J2 l0 _; \* P9 i( @何必让她们痛苦？
何必让她们绝望、孤独、饥渴、涕零？

$ s6 X2 S0 n, b0 w: P" y6 `2 v妻说：你别管。

  `9 R9 D  E% t9 ?/ x1 y３

窗台，那陶罐被一束鲜花罩住深不可测的渊口。
我见不到渊底的一潭寒水了……
7 P) K" C+ j+ V7 P, g听不到渊底欸乃一声的舟橹了……
嗅不到神农氏从渊底袅袅升起的草药香……

9 c. L; D: n1 R$ R6 f. C世事总是出人意料。
总要为人生妒？……

/ V+ y5 _, H* O6 S& W$ Z$ h
1985

---

+ v& i& Q9 p: T& ]一百头雄牛

; E- ]* [& q$ W  {. I9 j(一)

一百头雄牛噌噌的步伐。
一个时代上升的摩擦。

  ^3 U: w4 X- f2 e: X彤云垂天，火红的帷幕，血洒一样悲壮。
2 o  D5 E0 b% c( I8 z
(二)
# h) @; j* I. Q# M4 ^) h: F
犄角扬起，
一百头雄牛，一百九十九只犄角。
  O7 G5 W2 }8 u% b" I0 i' I一百头雄牛扬起一百九十九种威猛。
' B$ N4 Y9 _. U9 q8 _' P立起在垂天彤云飞行的牛角砦堡，
号手握持那一只折断的犄角
而呼呜呜……
# a5 _! @- T  J; k! w3 U
血洒一样悲壮。
/ A' ]. `- I; R* Q+ M
(三)
) }: g6 s5 n- Q. ~& Y
一百头雄牛低悬的睾丸阴囊投影大地。
一百头雄牛低悬的睾丸阴囊垂布天宇。

" g2 N  _! W4 o4 l: ?午夜，一百头雄性荷尔蒙穆穆地渗透了泥土。
1 Q- t/ X6 I- e; [2 z
8 g% j, ]5 }: {" j+ M) C7 [/ ?血洒一样悲壮。　

9 Z4 j1 a1 z" z3 @1986

---

朝朝暮暮（五首）

1 S. W& Q8 \( ~: M0 I) p5 m我承认，从那以后眼睛就易于潮湿。是性格懦弱？不辩解了。但我愿提及铁凝
- I, J2 N9 ?4 y! ^; O- q# F1 a  F近作里的一段情节，讲到一个少年打靶的梦想就要成为现实，忽被从操场叫到学
# a) q8 n, |; s& _( q校食堂，面对山一样堆积而需他一一剔除腐叶的白菜，仅因其家族有“革命营垒
的对立面”，孩子对步枪怀有的那种敬畏的迷恋也就剥夺净尽。那少年坐下来强
. P$ j( S- l4 E6 i8 P, Q: f1 s) Y忍住眼泪劈菜帮。四周静寂得很，他终于听见“泪珠落在菜帮上的噗噗声”，竟
2 v3 a3 O( I7 @6 F+ x$ d' b( H是一种嘹亮。后来冻疮生满双手。是懦弱还是坚强？铁凝称他是最坚强的男子。

怵惕。痛

将军的行辕。
1 q* B+ N4 l( M; n2 A秣马的兵夫在庙堂厩房列次槽头扭摆细腰肢，
操练劝食之舞蹈并以柔柳般摇曳的一双臂，
如是撩拨槽中料豆。
0 b3 {) I: G( q' ?8 v/ ^* O3 a拒不进食的战马不为所动。
4 K; C3 ^) E( b  Q+ |; B0 r# r这是何等悲凉的场景。
秣马的兵夫不懈地同步操演着劝食之舞蹈。
/ Q2 |. A# Y" @  l: b2 k他们悲凉的脸蛋儿是女子相貌。
) Y+ u  r) [& D1 Y; ^+ o2 \他们不加衣着遮饰而扭摆着的下肢却分明
留有男子体征。我感其悲凉倍甚于拒食的战马。
, g4 L/ ~1 }4 L& W, M+ g/ P这场景是何等悲凉。
0 F1 w9 x; C* f. J; K" K& t+ J秣马的兵夫从被体内膏火炙烤着的额头
不时摘取一瓣络腮短髯似的发束，
* d. x6 h) {4 h  B" F# s$ Y0 Z他们就如是舞蹈不辍，
而以自己的烤熟之发束为食。
宛如咀嚼刍草。宛如咀嚼脑髓。
/ @2 A' D) f0 W) n  j9 M4 a# M% b这种进食是如何险绝而痛苦。

拒食的战马默听远方足音复沓而不为所动。
这又是何等悲凉的场景。

痛。怵惕

我知道施虐之徒已然索取赤子心底的疼痛。
──如果疼痛也可成为一种支付？

我看见被戕害的心灵有疼痛分泌似绿色果汁。
2 g; b, x, n; M/ z9 n2 ]: h) a: l+ H同时朝觐两大明星体，而怀有了对于无限的渴念。
- w! ]3 a1 J7 p/ a* u  A0 @但你心存默契的异教徒，又是为甚而呢喃奔走？
4 S9 I5 H; \; U8 z: }生命的艺术，有似美妇红指甲的顽劣，而不安于毁灭。成为精神性存在，秋蛹？
谑奔？
$ d% y7 Z( D$ P覆裹之下深睡，──我这样称呼仰韶湮没的彩陶罐，而将拾到的一枚残片献给你。
( j% b* |# x' W% i
; a. R* F  P1 m7 t+ E9 u2 T樱唇冰冻，透出思维坚实的珐琅质。

拿撒勒人

穿长衫的汉子在乡村背后一座高坡的林下
+ k( `9 {. a% V伫候久久……。又是久久之后，
树影将他面孔蚀刻满了条形的虎斑。
他是田父牧夫？是使徒浪子？是墨客佞臣？
肩负犁铧走过去的村民
9 O0 K4 U" E& U! m) I8 x+ I见他好似那个拿撒勒人。
) y8 i+ r$ g5 U! I: {
! \! R/ P+ f' q3 h8 ^. P+ }穿长衫的汉子伫候在乡村背后一座高坡林荫，
+ W) Z  |: A: w$ c感觉坡底冷冷射来狐疑的目光。
+ c3 N; Y! I' ^$ Y. ^* d( p, I拿撒勒人感觉到了心头的箭伤。
: ], u4 u- E' C9 h: y7 U, u" I而那个肩负犁铧走远的村民已尽失胸臆之平静。

圣桑《天鹅》

你呀，兀傲的孤客
只在夜夕让湖波熨平周身光洁的翎毛。
此间星光灿烂，造境层深，天地闭合如胡桃荚果之窾窍

你丰腴华美，恍若月边白屋凭虚浮来几不可察。
* @  _0 E5 j4 F- Q9 |0 c夜色温软，四无屏蔽，最宜回首华年，勾沉心史。
你啊，不倦的游子曾痛饮多少轻慢戏侮。
6 W8 L- a! h/ D+ \) z哀莫大兮。哀莫大兮失遇相托之俦侣。
留取梦眼你拒绝看透人生而点燃膏火复制幻美。
影恋者既已被世人诟为病株，
天下也尽可多一名脏躁狂。
: z+ q+ Q5 k# w, {% F; I4 `于是我窥见你内心失却平衡。
只是间刻雷雨。我忽见你掉转身子
静静折向前方毅然冲破内心误区而复归素我。
- f  s0 i4 m! B% O3 w3 G一袭血迹随你铺向湖心。
但你已转身折向更其高远的一处水上台阶。
漾起的波光玲玲盈耳乃是作声水晶之昆虫。
1 ?9 X  j  T( {+ M2 ^# G. m8 ?5 `无眠。琶音渐远。都说宇宙仍在不尽地膨胀。

---

草原

, q& T: Q& m4 I5 B- T& w8 I草原新月，萌生在牧人的
拴马桩。在鞍具。在鞍具上的铜剑鞘。
湖畔的白帐房因宿主初燃的灯烛
6 Y" G- i4 c6 w- t8 w4 k9 D: v而如白天鹅般的雍容而华贵了。
5 w" K! B" O' T. I* h
夜牧者，
7 C' a! e! ^% M& ~从你火光熏蒸的烟斗
+ b3 b) _/ e- D' i" {% s  i我已瞻仰英雄时代的
0 l: D# q' p& m, j* K一个个通红的夕照
听到旋风在浴血的盆地
悲声嘶鸣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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立在河流　
" ?2 k: |; X( ^

立在河流
# N% |% U" c' Y8 b- f3 m我们沐浴以手指交互抚摸
犹如绿色草原交颈默立的马群
  r4 t8 C5 @8 S) M以唇齿为对方梳整肩领长鬣
2 a: u/ ^) K& i$ @4 R. U3 q4 [
不要耽心花朵颓败：
在无惑的本真
* F( M, H% G7 S! b' V9 ]8 T/ @父与子的肌体同等润泽，
茉莉花环有母女一式丰腴的
项颈佩戴。

, w( T, k' p  C立在河流我们沐浴以手指交互抚摸。
5 I! W2 D; U! D; _$ Y+ t2 R2 e这语言真挚如诗，失去年龄。
8 C5 E9 Z$ {: K$ |6 F  c我们交互戴好头盔。
我们交互穿好蟒纹服。
我们重新上路。
4 Z" U( E) N- C% B, p2 J请从腰臀曲直识别我们的性属。
" L/ ?% t% O% ?) P( n- c前面还有好流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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! N, c1 O9 \# S) C" p& `3 u受孕的鸟卵
, V! x7 t- q9 T. ~% ]9 K# `/ T

银色的
6 X3 Y0 m% Y0 s9 p8 e+ y% x- v在没有屏蔽的空荡荡的地表
一只受孕的鸟卵。摇动。
$ T8 ^- Q: H7 `' l
9 F: A1 }$ k) A) k/ b: x心猿就此以肩胛抵开顽性拒斥
( }3 j% x# [" I而受孕的生命
却有了乘坐快车穿行岩壳的体验。
感觉自己包孕在声光交织的
% u0 k* C8 P. P* n% B5 a无数个螺旋。
感觉螺旋就是巨大的旋动本身。
) s4 m) N" k! D感觉沿着不断撞开的拱形雷区
6 ^+ {5 U; g  ^$ [) j! M) C/ v而朝前旋动不止。关闭的眼睛
已抵挡不住那些光环的迷人烧烤。
走出窒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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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片芳草

我们商定不触痛往事，
0 @, e6 m/ g) k) _1 i# A只作寒暄。只赏芳草。
/ `/ p, D, R* C7 I$ k3 T, h6 J) ?因此其余都是遗迹。
时光不再变作花粉。
# _5 H1 \6 i- Z飞蛾不必点燃烛泪。
无需阳光寻度。
尚有饿马摇铃。
属于即刻
1 F) ^2 @; \3 a5 z/ A) H唯是一片芳草无穷碧。
其余都是故道。
其余都是乡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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