冯至诗选

zhangwei

冯至（1905-1993），原名冯承植，字君培。直隶涿州（今河北涿县）人。诗人、教育家、德语文学专家、翻译家。

1921年考入北京大学预科，对诗歌发生兴趣，开始新诗创作。1923年夏参加林如稷等在上海主办的文学团体浅草社。1925年浅草社停止活动，和杨晦、陈翔鹤、陈炜谟另组沉钟社，出版《沉钟》周刊、半月刊和《沉钟丛刊》。1927年毕业于北京大学德文系，出版了第一部诗集《昨日之歌》，在哈尔滨和北平从事教学工作。1929年出版第二部诗集《北游及其他》。1930年冯至与废名合编《骆驼草》周刊。同年赴德国留学，研治文学和哲学，获德国海德堡大学哲学博士学位。1935年回国后曾任同济大学教授兼附设高级中学主任，西南联合大学外交系德语教授等职。其间出版的诗集《十四行集》。1946年返回北京，任北京大学西方语言文学系教授。建国后历任北京大学教授、西语系主任，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研究员、所长、名誉所长，中国文联第四届委员、中国作协第三、四届副主席，中国外国文学学会第一、二届会长，中国德语文学研究会会长，中国译协名誉理事等职。
9 r& ?6 A- M6 k+ R3 A& O
$ r1 A  j$ S! g- B- w8 [( }( _' s1980年当选为瑞典皇家文学、历史、文物研究院外籍院士。1981年当选为联邦德国美因茨科学与文学研究院通讯院士。1983年获联邦德国歌德学院歌德奖章。1986年获民主德国格林兄弟文学奖金。1986年当选为奥地利科学院通讯院士。1987年获联邦德国大十字勋章和国际文化艺术交流中心艺术奖。用其所得一万马克设立了“冯至德语文学研究奖”。

) t  w8 v  N8 d) V+ B6 C9 F出版的诗集有《昨日之歌》（1927）、《北游及其他》（1929）、《十四行集》（1942）、《冯至诗选》（1980）等。其他作品有散文集《东欧杂记》（1951）、传记《杜甫传》(1952)、译作集《海涅诗选》（1956）、诗集《西郊集》(1958)、诗集《十年诗抄》(1959)、论文集《诗与遗产》(1963)、译海涅长诗《德国，一个冬天的童话》(1978)等。

2 c0 o/ A( C1 m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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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 P3 @1 h/ A1 [  p( z- j' c十四行二十七首

' u: g# ]% [6 ?7 r) ]- t

1
9 a6 _; g0 S" J
我们准备着深深地领受
那些意想不到的奇迹，
# C* M) p/ ?! q# n7 V! ^在漫长的岁月里忽然有
彗星的出现，狂风乍起；
6 S: G: ^2 n: ]) R) r# N
8 j6 t" v7 a1 _2 i& ^# Z我们的生命在这一瞬间，
仿佛在第一次的拥抱里
: Q* r6 A# @- U. X$ p8 r+ u2 ~过去的悲欢忽然在眼前
凝结成屹然不动的形体。
; N/ F( F; i! ^' B1 b3 X! A
6 z4 E% z. @: M* C我们赞颂那些小昆虫，
它们经过了一次交媾
: z2 o6 B/ \" g2 h( b或是抵御了一次危险，
$ U9 W, Y, w. n8 w1 Z
! i4 s6 n, C+ Z8 c4 v! |便结束它们美妙的一生。
我们整个的生命在承受
狂风乍起，彗星的出现。

" ]8 y* @) L5 t6 S8 H) L2


什么能从我们身上脱落，
我们都让它化作尘埃：
, J) W5 M- s! \6 J. P9 W我们安排我们在这时代
0 c$ }* m0 _/ f! s1 z像秋日的树木，一棵棵
" S5 G9 \% @7 T% V
5 ~/ L3 B. `5 A  [# m0 u把树叶和些过迟的花朵
$ }- k9 S2 K* ^- q都交给秋风，好舒开树身
伸入严冬；我们安排我们
在自然里，像蜕化的蝉蛾
: ^& L; v5 a' ^4 H
把残壳都会在泥里土里；
我们把我们安排给那个
未来的死亡，像一段歌曲

歌声从音乐的身上脱落，
归终剩下了音乐的身躯
化作一脉的青山默默。
/ ?6 ^: E2 {( H) l) p9 E
$ H. Y! N! Z' n# |  B3
' E3 C6 P  \8 W6 o; ?! i
/ E  u5 ~$ a# }! |! ]& S0 ^
+ n& B2 F3 s8 V你秋风里萧萧的玉树——
是一片音乐在我耳旁
5 ?( y5 H# j) ]; Z9 V筑起一座严肃的庙堂，
7 _$ Y" X! y# ~7 k" @( F0 A: x让我小心翼翼地走入；
, K" K7 @8 E& J0 J! E- @, m
又是插入晴空的高塔
/ {' U9 r& [1 w, k! R1 `( {3 v在我的面前高高耸起，
有如一个圣者的身体，
' }! p* \0 V7 x4 s+ A! k3 f) x升华了全城市的喧哗。

4 {8 ?0 x( Q* v( t4 C8 d' u3 q你无时不脱你的躯壳，
' y3 `  R& a* ]( |凋零里只看着你生长；
* X1 l) N. O  B0 s2 J) N! g在阡陌纵横的田野上

我把你看成我的引导：
9 H0 y/ L8 s0 c  v祝你永生，我愿一步步
化身为你根下的泥土。
7 `/ _* x* s! |2 N7 v& t

4 N8 Z1 Y. I3 l4

4 B# W- Q6 @4 X' s- N
  v9 K8 Z: h3 G0 x* C. P我常常想到人的一生，
$ v7 _! e- V" N7 o7 }- m便不由得要向你祈祷。
! I( S& c- C( J2 q你一丛白茸茸的小草
不曾辜负了一个名称；

但你躲进着一切名称，
过一个渺小的生活，
不辜负高贵和洁白，
; e2 U4 m9 n9 I& q, v, s& Q默默地成就你的死生。

一切的形容、一切喧嚣
到你身边，有的就凋落，
有的化成了你的静默：
9 H. x% T+ _, ]/ A) S0 W7 g' O6 y. y% b
这是你伟大的骄傲
. x( q6 ]1 |; B; x+ }却在你的否定里完成．
我向你祈祷，为了人生。
$ W8 b- L. _/ Y- z$ c# w
" C/ v9 i8 M8 ~* O1 X# a5


4 [; |; Z$ \- w# i  p我永远不会忘记
西方的那座水城，
, `7 W: R2 J5 B! M$ Z2 t- K% j+ J它是个人世的象征，
# B' w! p# W2 m! d0 `1 P" G/ G千百个寂寞的集体。

8 ]4 l7 {! v2 }# t一个寂寞是一座岛，
# ?. w/ P5 b: y/ N一座座都结成朋友。
当你向我拉一拉手，
便象一座水上的桥；
% _5 O! s- s% y# ~1 s
当你向我笑一笑，
便象是对面岛上
忽然开了一扇楼窗。

; D! v3 }$ |, s等到了夜深静悄，
只看见窗儿关闭，
桥上也敛了人迹。


' l$ m' B2 A5 Q: z* t& w6

- u4 N9 h" c. j" e5 k! E' b! D
我时常看见在原野里
一个村童，或一个农妇
向着无语的晴空啼哭，
; l, V% k, O; n是为了一个惩罚，可是
& V1 l( G8 ~; c: V; u: ?& y. T4 |
/ Z9 X5 r2 g. f1 I% z8 d3 Z为了一个玩具的毁弃？
2 h; U0 f+ k* ~$ m- h5 H7 S是为了丈夫的死亡，
3 I$ v* J/ W1 L6 l( o9 R" I可是为了儿子的病创？
啼哭得那样没有停息，

$ f8 F' c: j- w. a* k7 N像整个的生命都嵌在
$ f; P1 r9 w& V9 [一个框子里，在框子外
2 L: e6 ^# U. y, b/ t没有人生，也没有世界

) d) ]1 y& M$ u3 Q& A* J8 [: P" X  t! D我觉得他们好象从古来
就一任眼泪不住地流
为了一个绝望的宇宙。


7
! ^; v6 K- K9 X, `' S# c0 H' c3 X
1 v+ H) r2 [1 f3 S+ B- r0 p
' a" y9 i9 u% ~和暖的阳光内
我们来到郊外，
$ M. F& f# h# ^) d7 G象不同的河水
- W% T3 N, K% h5 C4 ]) a$ L$ o融成一片大海。
, E% D& l3 d2 s8 B8 l
  Q1 ]- d6 B1 m有同样的警醒
在我们的心头，
: o9 p, Z8 G7 J6 s. r/ ]是同样的运命
6 x! b" o6 S( {( j, Y$ p在我们的肩头。

) [$ n' I* j4 Q. I7 f" r7 Z共同有一个神
他为我们担心：
等到危险过去，

; k6 j. r# S) M2 C  D4 K那些分歧的街衢
; @" H9 C. {% L% R6 P  i5 G又把我们吸回，
海水分成河水．


, u/ H- o& i: s# M* S, |1 V8
+ k& E) M) b( V* ~

' n! i  k3 o' e) u+ A是一个旧日的梦想，
3 o3 a. J: w9 `. \2 [眼前的人世太纷杂，
想依附着鹏鸟飞翔
去和宁静的星辰谈话。

+ M! E5 M* o' X  p千年的梦像个老人
- L) b, h+ p6 P0 W& Z% f期待着最好的儿孙——
% t' y- C6 D% T3 S" x4 l0 j如今有人飞向星辰，
6 _& H" \( o7 e& O9 E  G* {9 m却忘不了人世的纷纭。
2 K$ c2 @* I+ e) Y
/ T4 l. J+ K, L# q' T他们常常为了学习
& \: D0 u  t8 s. n) o! a9 p0 J怎样运行，怎样陨落，
好把星秩序排在人间，
) |) j7 m7 Q9 I7 M0 z
) w; V/ e8 y& h( g& s便光一般投身空际。
- g" q+ y- z2 Z2 r如今那旧梦却化作
远水荒山的陨石一片。
2 @9 P7 j7 U1 C$ O  m+ M+ b' q

* z" _  U* p8 G  y1 M+ O9
1 A0 ^, r, h9 Q6 S7 |/ C

你长年在生死的的中间生长，
' f/ u; v) e! T, g一旦你回到这堕落的城中，
听着这市上的愚蠢的歌唱，
3 D; Y. K. v' {: ^5 ]% ?你会象是一个古代的英雄
* m/ f3 a2 M% [9 r0 ^4 V5 o; |2 M6 n
5 A  X5 \! S& c$ Y; p在千百年后他忽然回来，
  ?9 W! y8 M6 }3 t( R从些变质的堕落的子孙
寻不出一些盛年的姿态，
* S3 _5 b* W9 U他会出乎意外，感到眩昏。

8 Z% c. [$ g1 c2 Q: V你在战场上，像不朽的英雄
- H( O) t3 T& b! Z在另一个世界永向苍穹，
归终成为一只断线的纸鸢：
8 e' E  m! _# v0 o* S; d/ _
1 d$ D5 e; j6 v1 i7 h但是这个命运你不要埋怨，
你超越了他们，他们已不能
( h: H% A$ g& U! U' F维系住你的向上，你的旷远。

6 {6 E) k$ C! E& L5 B8 O. n1 N
8 w6 ?( g$ o1 A5 t10


你的姓名，常常排列在
许多的名姓里边，并没有
7 V1 c( ]8 v) E' n  B什么两样，但是你却永久
暗自保持住自己的光彩；

9 H5 p! U7 h8 [) @" e3 u4 \我们只在黎明和黄昏
& |5 m1 r  {/ k5 ^2 H% |认识了你是长庚，是启明，
. n' y& l0 J' W% c1 ~: n! p到夜半你和一般的星星
也没有区分：多少青年人

赖你宁静的启示才得到从
6 U: E; x7 {3 `# A/ Z$ L正当的死生。如今你死了，
0 @7 \. d' q' |1 F9 p' q5 f我们深深感到，你已不能

3 r1 r  T, a, y+ m参加人类的将来的工作——
如果这个世界能够复活，
歪扭的事能够重新调整。
$ W. k4 a& @' @0 L' ^" \) u

11

: \' O9 R. s; ?: ^% W
# V( K, }- U6 N: v; V8 M' i: ?在许多年前的一个黄昏
你为几个青年感到“一觉”；
: z( `5 v0 L1 L, M! t& D你不知经验过多少幻灭，
- u9 x2 B1 F( H6 C7 \0 y+ V" R但是那“一觉”却永不消沉。

我永久怀着感谢的深情
望着你，为了我们的时代：
它被些愚蠢的人们毁坏，
可是它的维护人却一生

被摒弃在这个世界以外——
) q0 n% J; ^3 Q& H; A你有几回望出一线光明，
转过头来又有乌云遮盖。
' s, a4 J7 T( G! y
你走完了你艰险的行程，
艰苦中只有路旁的小草
曾经引出你希望的微笑。

1 B5 ?8 Y- o, ]
12
/ G1 r3 O, E9 d8 o0 Z- h  r
: P7 v" }* ^$ R. _, Y5 L
你在荒村里忍受饥肠，
6 ~2 K, v( _# ^你常常想到死填沟壑，
: B& k, a- G, v4 \" C! F  x; P1 \) Q你却不断地唱着哀歌，
为了人间壮美的沦亡：

& b& @+ P, @( j! W  {# c战场上有健儿的死伤，
4 f3 M% [+ }$ \  x天边有明星的陨落，
万匹马随着浮云消没……
你一生是他们的祭享。
, ]5 A' |# v* v0 k
7 h" Z, A& D- ~% r你的贫穷在闪烁发光
+ s$ Z$ f+ e* J, V. t# V象一件圣者的烂衣裳，
就是一丝一缕在人间
/ d1 h# J" n6 d$ ?9 M0 D6 a
0 J0 l% M; ], r, J也有无穷的神的力量。
) z# W. @  a" T: i一切冠盖在它的光前，
只照出来可怜的形像。
' ~0 r% j! M! A2 f" t9 @* j, T& j0 C
* ]% G$ H' V& t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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% L1 F0 A5 ~! J2 z
$ F% K! V7 C$ H% \" W/ Z
5 P) S, j5 d) G; ?  x5 Y你生长在平凡的市民的家庭，
你为过许多平凡的女子流泪，
/ b9 C( _- o8 u/ c" g4 N在一代雄主的面前你也敬畏；
8 j2 K; T2 l/ L+ u你八十年的岁月是那样平静，
% x9 |7 i; X+ g7 Q
好像宇宙在那儿寂寞地运行，
但是不曾有一分一秒的停息，
随时随处都演化出新的生机，
不管风风雨雨，或是日朗天晴。
  Z* w+ B4 D+ O; u* {% p6 v
$ d) }% |/ J# S2 w从沉重的病中换来新的健康，
# W3 E5 A1 c! K! R. ^, W/ ?/ B从绝望的爱里换来新的营养，
你知道飞蛾为什么投向火焰，
) X. z8 u* u: q- c# O3 n5 l
! a0 w2 b7 I: ^" e4 y7 [$ c蛇为什么脱去旧皮才能生长；
- W$ z9 y* k; `1 f7 y7 U/ m万物都在享用你的那句名言，
它道破一切生的意义：“死和变。”
2 u7 r6 K6 {+ P+ f
+ x, R9 @; g& c$ v/ z
! k! M' X' K% w) H+ D$ S3 f4 e14
0 Z* g: c2 T# }
4 G( \9 J9 _* f: ?9 f$ |
你的热情到处燃起火，
0 @' w" L1 V  M% R2 t7 A6 j- h! O你把一束向日的黄花，
; y  j2 d7 S* i燃着了，浓郁的扁柏
- f# n: N. C! H3 P. N燃着了，还有在烈日下

行走的人们，他们也是
* o  q6 k3 H3 [4 R7 n; a向着高处呼吁的火焰；
8 l3 K) R, U7 R但是初春一棵枯寂的
小树，一座监狱的小院
# w% Y$ j# w1 O# F/ H) q1 V1 N
和阴暗的房里低着头
( v: \4 Y/ A) u0 P/ h剥马铃薯的人：他们都
) F, ]& g( N2 v' i5 ~! ]1 J: B像是永不消港的冰块。

9 _  o- s2 H3 t& y这中间你画了吊桥，
- X$ H/ {9 D+ j画了轻倩的船：你可要
, {2 Y4 ]6 w% t) U6 v把些不幸者迎接过来？
! ~1 w# f+ a& `+ F% y6 N
% A/ j! \- h3 @6 H' J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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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`) |5 L0 s9 O2 N" i
0 C& H# N! F1 _  `+ p4 y( b; N
看这一队队的骡马
# q! h$ h7 Q% e8 }7 W, F驮来了远方的货物，
, q8 S3 q, ^1 g( ?2 s水也会冲来一些泥沙
从些不知名的远处，

风从千万里外也会
) O) [0 M& M& Q; }6 V, H掠来些他乡的叹息：
2 t, y1 S/ K# C8 Y* t我们走过无数的山水，
随时占有，随时又放弃，

仿佛鸟飞行在空中，
它随时都管领太空，
- ~/ w) n6 ^' M' S" `- ?8 f随时都感到一无所有。
* b, [$ z7 I/ b+ ^8 n: N
什么是我们的实在？
0 l$ x) R8 W* {1 `7 b1 V9 A从远方什么也带不来
从面前什么也带不走
& O" o, K7 ]  m1 B2 k( T
. b# {9 T: c' @4 _3 g" [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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% Y$ |" W- C" ~& G. Y
) |9 x# Y. e! |6 V% f6 n' y5 ^4 |
我们站立在高高的山巅
化身为一望无边的远景，
化成面前的广漠的平原，
化成平原上交错的蹊径。
1 u% w# S# W) L& B( `; O2 a
哪条路，哪道水，没有关连，
1 Q2 M9 V5 ?7 v3 F& A( m' _哪阵风，哪片云，没有呼应；
) ^2 r0 ^" o- S' b% ~  |我们走过的城市、山川，
# P, B. R' Y1 M8 Q; Q6 w. W* \4 V都化成了我们的生命。

- G- l  W1 d0 a' {. Z' W我们的生长，我们的忧愁
是某某山坡的一棵松树，
: s% }- {% [2 a6 Q; ?' G2 M是某某城上的一片浓雾；
! z$ ]/ j; {# Z# M7 ~
我们随着风吹，随着水流，
' W, Z* A6 ?% X- Y! N0 F化成平原上交错的蹊径，
/ d. L& M8 E9 m: a化成蹊径上行人的生命。
, Z3 A; }$ Z+ Q2 b7 b9 g3 c

5 \( \, A# y1 F9 m+ b17
5 `; _; j9 S$ o; {& X) N+ n: P: b3 |
! e% u- B5 p; I) E
7 @! I2 v) \9 k( c% g你说，你最爱看这原野里
% r% @3 d, c2 G0 [7 T- l一条条充满生命的小路，
是多少无名行人的步履
踏出来这些活泼的道路。

在我们心灵的原野里
也有了一条条宛转的小路，
但曾经在路上走过的
4 y: U7 r5 L) {# w' A. k! E行人多半已不知去处：
# G! P' D( y, z' h3 r
3 _+ T# q7 j8 F0 Z: i) m寂寞的儿童、白发的夫妇，
# h  G. I% H& J" D2 c  w还有些年纪青青的男女，
5 K: r8 |* G, o" \* k4 S" o) T还有死去的朋友，他们都
1 t: w  ]. K! \3 _4 P
  B; |3 ~" R! h/ D; M( q2 v2 r给我们踏出来这些道路；
我们纪念着他们的步履
5 G9 Y& l, J5 N# }; y( B( ]不要荒芜了这几条小路。
; q1 n  E! Z' I

+ N' Z) b# W) S2 X18


3 H2 }. A- G. x0 h我们常常度过一个亲密的夜
9 d" H( R3 o' W- ?& O3 B4 K在一间生疏的房里，它白昼时
是什么模样，我们都无从认识，
8 q0 t9 h( h( s% V5 O0 {5 B* R更不必说它的过去未来。原野——

一望无边地在我们窗外展开，
我们只依稀地记得在黄昏时
" A: l) o' Z$ l2 O0 |& X. l, W来的道路，便算是对它的认识，
明天走后，我们也不再回来。
" F2 _' b3 z7 L/ S
+ ~  e4 b  Z# p& n* D闭上眼吧！让那些亲密的夜
6 s- f% C) M) D; h和生疏的地方织在我们心里：
我们的生命象那窗外的原野，

我们在朦胧的原野上认出来
一棵树，一闪湖光；它一望无际
! F% T$ |) h7 [; Q藏着忘却的过去，隐约的将来。
0 q# y. y1 x. o1 _

$ \0 x( Y; H7 T! u. D: u' m19
  W; u- N, {  ~0 \, x& ~) O1 g

我们招一招手，随着别离
我们的世界便分成两个，
身边感到冷，眼前忽然辽阔，
! _2 U9 a! l# d4 r3 w9 S* l, j  o* ^象刚刚降生的两个婴儿。
9 L# @* B- ^6 Y1 L0 G0 s; m& B* m
$ {$ x1 r2 r9 a5 I啊，一次别离，一次降生，
+ M% P  w3 b- o1 e5 y4 }/ x我们担负着工作的辛苦，
2 c' v1 D2 q* F+ I0 @# a1 o& }把冷的变成暖，生的变成熟，
; m/ U% g, e5 v各自把个人的世界耘耕，

为了再见，好象初次相逢，
6 n" D: k) [; W6 q5 m8 t9 W怀着感谢的情怀想过去，
象初晤面时忽然感到前生。
& a7 v( y- V3 x5 W
一生里有几回春几回冬，
我们只感受时序的轮替，
- c1 F! {8 D3 U% G感受不到人间规定的年龄。
6 d; G) z+ R$ c+ [% v; F

20


$ x: D0 u. }5 o9 q$ H有多少面容，有多少语声
在我们梦里是这般真切，
1 _) u& a9 [% f# M$ C9 K2 Z不管是亲密的还是陌生：
+ O9 R3 J3 i* y+ T" S3 ~% M; W  \. E, I是我自己的生命的分裂，
% n1 a0 _. a( k+ N( ]* {2 I
可是融合了许多的生命，
在融合后开了花，结了果？
谁能把自己的生命把定
8 D5 J8 f# O0 y- S& J对着这茫茫如水的夜色，

谁能让他的语声和面容
9 n7 A" S: D5 |7 W只在些亲密的梦里索回？
% W% p9 U% l4 x' t. o我们不知已经有多少回
: R4 D% N, |/ s4 W: A  Q6 c5 l
! u/ o. s1 W" O" p被映在一个辽远的天空，
9 y7 u& m" A/ n+ u被船夫或沙漠里的行人
添了些新鲜的梦的养分。
* W3 a6 N' T6 a
- D0 W3 _* y- L* A8 \21

" p+ w! h& c' ~! I0 ~4 [' H$ v
/ B8 }2 n+ V8 j( k" s( P0 @' X8 l我们听着狂风里的暴雨，
我们在灯光下这样孤单，
3 t$ v% g& K1 S9 z0 v9 a我们在这小小的茅屋里
就是和我们用具的中间
- s# ^1 g( K! z" {) T
0 Q! V; h& m' C) v也有了千里万里的距离：
钢炉在向往深山的矿苗
瓷壶在向往江边的陶泥；
它们都像风雨中的飞鸟
( i% j1 \, T7 W6 a) O
各自东西。我们紧紧抱住，
好象自身也都不能自主。
& Z- L. ]  H% c3 W  H" J0 L狂风把一切都吹入高空，

暴雨把一切又淋入泥土，
只剩下这点微弱的灯红
在证实我们生命的暂住。
$ f2 N0 g0 Y) N4 Z
' {) n3 |! L/ X* [* Z4 m1 f
" Y8 E, i( v" ]5 I22

+ C# {- m4 c9 S/ @6 e
8 V0 J6 O8 w& x( J深夜又是深山，
) {9 L4 d2 I5 _. r9 W听着夜雨沉沉。
+ q" `0 T2 ^# Y4 [  L4 t十里外的山村
廿里外的市廛

它们可还存在？
9 m+ w  X/ B  @十年前的山川
& K5 h8 |: }" b; m. d廿年前的梦幻
6 q+ D3 M( l; p' E$ ?都在雨里沉埋。

四围这样狭窄，
好象回到母胎；
神，我深夜祈求
+ F8 G" U! o6 \' v
像个古代的人：
“给我狭窄的心
  J1 }8 |. |2 E4 Q& C" ], E一个大的宇宙！”

* L/ q8 [& S# A) \6 ?% _23
% N; E( H7 @! U$ n4 I

接连落了半月的雨
. z) N5 x- ?: k5 o7 e7 k你们自从降生以来
  J9 u$ A. [, d! a就只知道潮湿阴郁
一天雨云忽然散开
6 k+ S6 r5 K7 w6 k8 Q
  g: D, G: a; N! r( A7 v$ E& o太阳光照满了墙壁，
9 x5 [' M) W" y, C# z我看见你们的母亲
) K4 Z  h9 x! b2 W, W. }) j把你们衔到阳光里，
+ Y4 y/ h2 _# z1 [, \让你们用你们全身
8 r, a. _3 T4 M9 ]
$ ?4 Q5 z: S4 g5 C( l5 D6 h3 U9 }9 a/ S第一次领受光和暖，
* Z& Y( Z  q' A' G# [/ V  d等到太阳落后，它又
衔你们回去。你们没有
% T. x: L; v+ S+ u9 K: ?5 G6 C. g" Z
记忆，但这一幕经验
" E  s/ P6 U! c, o) c会融入将来的吠声，
) [/ u4 [& |1 n8 K$ @1 j7 e你们在深夜吠出光明。
. g3 K( R% n) e5 I% M9 R

; L, b3 b8 r5 O7 v% m24


这里几千年前
6 w- c- q( a/ a# Z0 _处处好象已经
' C+ P+ L2 f. u3 X4 u有我们的生命；
我们未降生前

一个歌声已经
; p7 O* P) w, b+ ~/ y, u1 T4 N: i从变幻的天空，
从绿草和青松
唱我们的运命。
$ `, ^# s* b& U$ s* a
我们忧患重重，
0 R) c& V  B- D( c" ~0 R$ k这里怎么竟会
听到这样歌声？
' f, Y0 m3 W  s- K* b6 T9 [
! b/ R; c! l% u3 [" v' l' _4 m看那小的飞虫，
在它的飞翔内
9 x2 ^# Q3 n8 U2 n时时都是永生。
$ r8 Q5 b5 P* W) g' U
: B4 H' u5 l$ y& d; x8 }4 x
1 A# Y) n" U' [25
2 j# u* O3 J  Q" f1 V

& f3 u7 {. n0 L% V1 s1 \案头摆设着用具，
架上陈列着书籍，
, c9 M. e- T) a$ I3 E终日在些静物里
& y( y: t& f6 V  Z8 T" z% r3 J& Z我们不住地思虑；
1 p0 B+ e: _) t. |# _
6 C5 w& r/ H; q: h. C言语里没有歌声，
: l$ o) S/ x. N9 ^举动里没有舞蹈，
5 D) b) w1 K2 e空空问窗外飞鸟
为什么振翼凌空。

4 ?6 A# d+ S2 H5 ?: U$ D只有睡着的身体，
# p* y, F& s) d- m6 q夜静时起了韵律，
2 i0 ~1 H' A* v0 G8 `! \空气在身内游戏
% _3 }  J0 a% S0 }. V; V) S
海盐在血里游戏——
- k' J1 {- y4 Y9 n梦里可能听得到
' A  R8 U5 w4 g4 N4 [9 w7 a  i' ^天和海向我们呼叫？


' _% e$ M1 w4 o  ~" a7 \26


我们天天走着一条熟路
+ _9 ?& e: j3 s回到我们居住的地方；
但是在这林里面还隐藏
许多小路，又深邃，又生疏。

) D, I: M8 `0 d4 ]# p走一条生的，便有些心慌，
8 M9 Z) ^+ l  G& P怕越走越远，走入迷途，
但不知不觉从村疏处
2 y9 J, P- d& v1 C# S' F3 S! \0 T6 I忽然望见我们住的地方
) M* [5 @: A: X1 n- l
1 M( J" \1 u. s象座新的岛屿呈在天边。
  t0 x: o) ~- q+ r, ^4 @5 e3 Y3 q我们的身边有多少事物
8 O+ ~' `5 }# S向我们要求新的发现：
) I1 v( n8 j. L9 l  J& _. v* x
9 A; [' c- J0 A- x; L不要觉得一切都已熟悉，
到死时抚摸自己的发肤
生了疑问：这是谁的身体？

2 U, s: Q' |2 |# l# i! i$ X/ t4 U% q
27
7 h# e2 E+ ]" i  \) f; _! P

7 p8 x& h/ g& ?从一片泛滥无形的水里
取水人取来椭圆的一瓶，
这点水就得到一个定形；
, n0 ]" ]2 k7 a/ {/ j2 Y看，在秋风里飘扬的风旗，
8 k( u1 L% [# g" T& u. b
它把住些把不住的事体，
& D0 H* T3 Y; y; k# B0 o让远方的光、远方的黑夜
和些远方的草木的荣谢，
5 j/ D, j7 \0 i  ~# s8 R# }  @1 Q还有个奔向无穷的心意，
! ^6 w* l; O9 [, H
都保留一些在这面旗上。
我们空空听过一夜风声，
空看了一天的草黄叶红，

+ i2 g* `% o* S) i% L9 c( f向何处安排我们的思、想？
8 E1 n/ M; t3 s: ]但愿这些诗象一面风旗
- j; C. n7 z" _  r3 l- f# X把住一些把不住的事体。
5 T) c9 F% g* g

; q3 `8 w* B. o* i1 X( w' B, |5 D. ?" \（原载《十四行集》，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1949年版）

---

蚕马
* R' P/ {* r1 K! c% @# Y6 r

% X! p3 G) j2 K2 T( C1 A/ S
, b. r5 j: F! r1 c# l* u1
* i; L3 C, _3 ^% X' Q

+ E) i; C+ a+ O& `# e溪旁开遍了红花，
1 Z) P5 ], G% _3 a4 N天边染上了春霞，
我的心里燃起火焰，
7 O9 [  x. T. O0 k3 Q我悄悄地走到她的窗前。
我说，姑娘啊，蚕儿正在初眠，
7 _3 p- q4 A8 k+ [: s6 j你的情怀可曾觉得疲倦？
8 k! J7 b/ z6 \& M% l9 k' X只要你听着我的歌声落了泪，
8 |5 z0 B( f' {4 u就不必打开窗门问我，“你是谁？”
3 m# t7 Y0 W1 c3 P! ~% o- J
( h% S! v% l* h+ X2 g在那时，年代真荒远，
/ D* V  {6 T6 w( c) s7 z路上少行车，水上不见船，
在那荒远的岁月里，
有多少苍凉的情感。
是一个可怜的少女，
没有母亲，父亲又远离，
: `8 K! {4 O' m/ s# W$ A8 }临行的时候嘱咐她：
) L1 K) K# z8 v# q“好好耕种着这几亩田地！”

9 ]+ @3 Z* t, o& Y4 p旁边一匹白色的骏马，
" W& r% e( ^5 D8 j" V" j. u父亲眼望着女儿，手指着它，
8 \+ K' E3 y4 D. j“它会驯良地帮助你犁地，
它是你忠实的伴侣。”
3 S7 E3 m6 }! o# X* h. N$ C4 z# J女儿不懂得什么是别离，
' D% E9 Q" u, c- v; Q$ L$ n6 Q不知父亲往天涯，还是海际。
: ]8 y7 U3 Q2 ~* b- M依旧是风风雨雨，
可是田园呀，一天比一天荒寂。
/ D7 \* e6 t# i& L+ ~$ t$ S
, C# J! o6 E/ f+ y' l* P* a( U“父亲呀，你几时才能够回来？
别离真象是汪洋的大海；
马，你可能渡我到海的那边，
去寻找父亲的笑脸？”
& y6 H/ f; t1 r% M' \) _5 x2 _: F她望着眼前的衰花枯叶，
* p4 l  k+ X' D0 M/ r3 g( L轻抚着骏马的鬃毛，
6 X1 q1 ]) r: b0 x, o“如果有一个亲爱的青年，
0 }; c  {9 l5 Z. ~- v7 O4 [, O! D他必定肯为我到处去寻找！”
& m* A$ Z# J9 I4 c, d5 V6 s
- J2 }1 f0 ]5 D% w) O. [$ L6 U她的心里这样想，
! n" N! l5 f- A/ X% h天边浮着将落的太阳，
. _" c, O: ]; t) w好像有一个含笑的青年，
在她的面前荡漾。
忽然一声响亮的嘶鸣，
0 n9 F) Q- Z+ ]把她的痴梦惊醒；
# W/ q3 Z4 n0 g  _  z& |5 H- B1 h6 E骏马已经投入远远的平芜，
) W$ R$ I1 t* K% \. ^$ a同时也消逝了她面前的幻影！

: }& F% {  ^4 R4 C$ Y" o
2
1 d' J( a8 K/ L: G) Z8 x2 P' C

; A3 O7 y# {- C- N温暖的柳絮成团，
彩色的蝴蝶翩翩，
$ Q9 b; C/ z% g( |$ b4 N6 X0 M我心里正燃烧着火焰，
% s. P3 ~+ ?3 ^$ E3 t2 |8 C; y我悄悄地走到她的窗前。
1 d* @. O6 n& c/ z我说，姑娘啊，蚕儿正在三眠，
' ?6 `3 K* b& ?8 ~$ q2 _# g6 {# Y你的情怀可曾觉得疲倦？
5 V- ^" V  \* e2 m+ r+ a只要你听着我的回声落了泪，
$ ]6 u- p" M  Y7 t5 [就不必打开窗门问我，“你是谁？”

荆棘生遍了她的田园，
9 ]& p5 `. ]8 }3 ?  `7 o$ y+ o烦闷占据了她的日夜，
在她那寂静的窗前，
只叫着喳喳的麻雀。
# ^/ U' G9 `/ ]/ X一天又靠着窗儿发呆，
. R: r/ [+ f0 o: c5 S( M路上远远地起了尘埃；
2 u4 z5 T# ~7 B% Q& h1 b（她早已不做这个梦了，
这个梦早已在她的梦外。）
' }& v7 G9 f. \) L  m( x
6 G$ f7 ]9 v8 A  I6 a" o/ k现在啊，远远地起了尘埃，
骏马找到了父亲归来；
; K& h: ~5 z" n7 J7 b- W父亲骑在骏马的背上，
马的嘶鸣变成和谐的歌唱。
% {& k8 N0 K4 z( }父亲吻着女儿的鬓边，
; }0 Z$ T6 q7 m" Q女儿拂着父亲的征尘，
1 u: W" L! H5 p$ ^3 k) ?马却跪在地的身边，
9 N) e1 P4 }# j止不住全身的汗水淋淋。

- x( ~) t5 V- O& i9 R父亲象宁静的大海，
她正如莹晶的明月，
月投入海的深怀，
净化了这烦闷的世界。
只是马跪在她的床边，
5 a" N4 H" O9 J& G) N整夜地涕泪涟涟，
% P% K: K/ j5 j6 p( M+ L4 a目光好像明灯两盏，
2 L2 q6 ^- V" [5 m“姑娘啊，我为你走遍了天边！”

% l* A; `* O* \她拍着马头向它说，
“快快地去到田里犁地！
你不要这样癫痴，
0 M0 J+ s0 K; L0 D+ M) S# g提防着父亲要杀掉了你。”
它一些儿鲜草也不咽，
. e5 V. \1 G) e: J( J半瓢儿清水也不饮，
不是向着她的面庞长叹，
就是昏昏地在她的身边睡寝。
) U% l' e6 O9 u* f
3 ~* f' r+ f( Y1 e# T% S
- V( N0 ^& W# u5 v# e. w3

1 y8 p/ ]# C3 A& A% q, k. X8 z
黄色的蘼芜已经调残
0 {$ }; e% I4 {+ ?* N/ H到处飞翔黑衣的海燕
( q+ m+ t. ?$ s, q. a7 F" W我的心里还燃着余焰，
我悄悄地走到她的窗前。
我说，姑娘啊，蚕儿正在织茧，
8 k' H, M( S  p4 q1 G2 V你的情怀可曾觉得疲倦？
只要你听着我的歌声落了泪，
就不必打开窗门问我，“你是谁？”

  t% i9 F8 G8 R! N6 j! Z) _空空旷旷的黑夜里，
窗外是狂风暴雨；
: i0 Y+ ~, T: D- r壁上悬挂着一张马皮，
- |3 Y: f5 V8 W; ?% K这是她唯一的伴侣。
# }" |* c' Q' {; Z& U" h. S“亲爱的父亲，你今夜
又流浪在哪里？
你把这匹骏马杀掉了，
/ l2 F/ P5 H% K+ @6 r6 u0 J+ y我又是凄凉，又是恐惧！

; j8 u/ A9 A7 I& }“亲爱的父亲，
电光闪，雷声响，
你丢下了你的女儿，
又是恐惧，又是凄凉！”
“亲爱的姑娘，
$ R% W" Y/ u! z3 Y8 |# s% e9 Q& C6 k你不要凄凉，不要恐惧！
我愿生生世世保护你，
3 D0 ^/ C  V+ N. _" B+ V1 d+ M! }保护你的身体！”

马皮里发出沉重的语声，
她的心儿怦怦，发儿悚悚；
9 @! V, h) `: i" I- ]: J4 l  Z电光射透了她的全身，
$ ]$ Z1 z: t4 h' b. p皮又随着雷声闪动。
随着风声哀诉，
伴着雨滴悲啼，
“我生生世世地保护你，
% g2 s1 `2 B5 q5 W4 J- Q9 \1 ~只要你好好地睡去！”
8 \0 A  u  L3 b
一瞬间是个青年的幻影，
一瞬间是那骏马的狂奔：
. x3 c1 [( h/ f0 C) }; R在大地将要崩溃的一瞬，
$ {* h4 u) p5 }& u! W% Z马皮紧紧裹住了她的全身！
姑娘啊，我的歌儿还没有咱完，
  w4 |2 o6 c( H( w! Y可是我的琴弦已断；
8 h* D3 i$ P- q4 D, @6 s9 ?我惴惴地坐在你的窗前，
要唱完最后的一段：
4 @% S. b& Z$ z+ i$ b一霎时风雨都停住，
皓月收束了雷和电；
马皮裹住了她的身体，
- r( {# Q4 D; p: C. k) N* }' l8 `月光中变成了雪白的蚕茧！
/ c& B# E" l7 h; T6 S3 q4 T— —1925

附注：
传说有蚕女．父为人掠去，惟所乘马在。母曰：“有得父还者，以女嫁焉。”
2 b" d3 Q; `% G; p  o6 ^( ^: Q5 d马闻言，绝绊而去。数日，父乘马归。母告之故，父不可。马咆哮，父杀之，曝皮
于庭。皮忽卷女而去，栖于桑，女化为蚕．——见干宝《搜神记》。

. w3 f- {% k7 B2 R( x  q9 d+ G（原载《昨日之秋》北新书局1927年版。
选自《冯至选集》四川文艺出版社1985年版）

---

* J2 ?2 [) ^  i4 g' |吹箫人

我唱这段故事，
7 W. k" D+ [, x. ?请大家切莫悲伤，
0 `: l6 U2 D0 e7 p; f- Q9 n8 k因为他俩又跑入了深山，
: b. ]7 z% F7 @+ ^+ n6 c2 G也算是快乐的收场！
  l% d5 h/ i+ Y$ U
在中古，西方的高山，
高山内，洞宇森森；
$ ~4 h8 Z: U! X3 q+ e一个壮美的青年，
0 e) d, B& R2 a, v9 @& e, t他在洞中居隐。

不知是何年何月，
( n; A: e1 v; D他独自登上山腰；
: D, X- |6 x, [7 k" A/ O5 L身穿着闲雅的长衫，
还带着一支洞箫。

他望那深深的深谷，
' n$ }: E9 k) g0 t也不知望了多少天，──
更辨不清春夏秋冬，
  w# e5 K& X  g四季的果子常新鲜。
$ k' p+ r& ~/ R6 f. L" S, H
他顺手拿起洞箫，
$ S+ e0 {  }% [6 k' j2 K6 N! _' L无心地慢慢吹起──
为什么今夜的调儿，
3 R  A) C7 d7 z含着另样的情绪？

! F: [& x  N7 f1 z4 b& C一样的松间
  d6 [8 e1 a  j$ s$ h一样的小溪细语，
) \" e1 d/ T& R- X! `为什么他微合的眼中，
& f" k# i$ M6 H/ V) A  D4 c2 c* `渐渐含满了哭泣？
! F! Y! ?: I+ l" p7 O5 v; I2 b
谁将他的心扉轻叩，
) M& N% w5 m" Q, T) G* |9 ^可有人同他合奏？
──箫声的杂复，
' U4 p# A3 b4 {; I5 E/ H绝不像平素的那样质朴。
) [6 d3 u- b% {9 r" ^
　　　　二
$ O7 I" E! h# u9 n; m+ T5 v% b+ `4 K
; f, k+ _/ q+ n8 u( J# l第二天的早晨，
/ K8 {4 @! ?2 p* b' T他好象着了疯狂，
他吹着，挟着长衫，
望喧杂的人间奔向。
0 s. F, M- R0 n1 K* d; n
8 {" n! V) P( L$ I# _2 ?箫离不开他的唇，
) f" }+ a* p. m! h, p+ J, X眼前飘荡着昨夜的幻像──
" s! k+ X1 `# E! O银灰的云里烘托着
  J3 t: ]$ P' i一个吹箫的女郎。
9 Q* |- l% y5 w2 i
6 Z9 l0 q9 X/ {% x: Q乌发与云层深处，
不能仔细区分：
8 R4 Z6 e9 S6 j% U( g+ U浅色的衣裙，
又仿佛微薄的浮云。
# z5 T; `% n- K, w) Y! ~  }# k3 X
! A" }5 G- J) K2 U* k  `/ m四围尽在睡眠，
+ R; |' j4 r* z" a( h, }6 L" o* S他忘却山外的人间，
6 m! y9 Y0 e( F! N7 Z9 m0 n有时也登上最高峰，
只望见云幕的重重。
' s3 q4 r9 S3 Y9 H* p# U# K  w
三十天才有一次──
若是那新月弯弯；
; M8 i& n' E/ C" H+ \1 m若是那松间★萃，
8 i) P' @1 I; ^' X% ^1 z把芬芳的冷调轻弹。

! F9 \) Y2 a" r2 r- D* R若是那夜深静悄，
, E8 h  T2 P3 ?/ V. F7 I小溪的细语低低；
5 C% r& [: [, L8 S( j. v* s若是那树枝风寂，
' e5 C* N' i6 [* T( ?鸟儿的梦境迷离。
6 Q% h# y) h5 i/ g
他的心境平和，
5 v% D, S+ D% Z- B& o, C他的情怀恬淡；
3 b- r! b$ q* B) ]2 {  z他吹他的洞箫，
不带着一些哀怨。
% b) N/ U+ m1 A3 S
一夜他已有十分睡意，
浓云却将洞口封闭，
他心中忐忑不安，
9 G( t4 H2 D6 T( e) h7 T这境界他不曾经验！
! ?* d0 f+ ]  ~( T0 L7 @9 ?
8 p5 S" [( G. z/ _如水的月光，
尽被浓云遮住，
他辗转枕席，
7 P: g/ K6 C7 `8 M3 W4 g/ x, i总是不能入睡。

她分明是云中的仙女，
却又充溢了人间的情绪；──
( u4 C+ {# z; @) e他紧握着他的洞箫，
" \7 _( K- c9 |8 E7 ]9 m% O他说，要到人间将她寻找！

5 D! N( t! k% k  V5 e眼看着过了一年，
箫吻着他的唇儿呜咽，
2 q/ g0 ^, z0 ?# c  w( {9 S早遗掉山里的清幽，
同松间的风韵。
$ a) w$ e% ?/ n# O4 E
4 W9 `, A; y( R" O& W2 A他穿过无数的市廛，
他走过无数的村镇，
他看见不少的吹箫女郎，
于他只是有满衣的灰尘。
2 m& w! H1 G' t6 k6 A
古庙中，松柏下，
一座印用的池塘──
他暂时忘去了他的寻求，
! R0 y, h5 |% u  @5 a又觉到一年前的清爽。
1 J% _; J9 R. P, Y0 N' U: M7 s# M5 e" h
8 e- l% R" F) s! `4 L* t心境恢复平淡，
箫声也随着和缓──
可是楼上谁家女，
. e' j4 C) @* V' Z) g5 s% a正在蒙蒙欲睡？

在这里，停留了三天，
6 I  K( X% C. ~该计算，明日何处去，
呀！烟气氤氲中，
一缕缕是什么声息？

楼上红窗的影儿
是一个窈窕的女郎；
她对谁抒写幽思，
# Q3 u( d' z, H5 k3 B3 U% d诉说她的衷肠？

" ?$ U7 F& R$ P他如梦如醉地
3 P1 d% \* g" k, W# y9 f* ?6 s一似当年的幻像──
他那能自主，
% w0 K0 q: V: F! i' F洞箫不往唇边轻放？

- ~3 |3 {# |6 c5 e9 g月光把他俩的箫声
溶在无边的泪海之中；
深闺与深山的情意，
; D$ \5 ^: ]. J" u乱纷纷织在一起！

4 U  Z0 a# Q" k7 r4 c: J　　　　三

1 E' I; O6 G3 C' W9 w7 ^4 T2 P- Y( m流浪无归的青年，
哪能娶侯门娇女？
% F1 O# J  k  v( c, o9 V$ f4 B任凭妈妈怎样慈爱，
9 N; c, s3 [1 i9 Z  ?3 e严厉的爹爹也难应许。

他俩日夜焦思，
为他俩的愿望努力──
2 F! B2 E. d0 c8 h* Y6 ]夜夜吹箫的时节，
魂露儿早合在一起！
% m$ {8 i8 G+ W5 H  C9 Q1 c
1 ^" r( |  i- ?* u5 ]( S今夜呀，为何听不见，
3 b7 T  A8 l4 s" A( y! @' X' q楼上的箫声？
5 {# o* V9 s" _9 i, R他望那座楼窗，
* J& g* g3 W8 t# b8 ~  k6 I. Q& S也不见孤悄的人影
! l3 t9 O" t; Z' N5 C
) |# s' s/ _9 c4 h5 P父母才有些话意，
无奈她又病不能起；
5 q/ r% v: D- n2 x药饵侧都无效，
更没有气力吹箫！
- P% L( Q# W2 d0 ]
- p$ s( w( L: S6 \7 I梦里洞箫向他说，
「我能医入了膏肓的重病；
因为在我的腔子里，
尽藏着你的精灵。」

) }/ a. ?7 {* T) ]( A! K他醒来没有迟疑，
把洞箫劈成两半──
' T; J, }5 J2 {' Y& A煮成了一碗药汤，
送到那病人的床畔。
9 X5 x5 G1 F5 z* Q4 ?: e
父母感戴他的厚意，
允许了他们的愿望。
) K* y  i  z% s$ X, _7 s2 w4 M* ?明月如旧团圆，
* |& F2 C: h3 N2 G) Z照着并肩的人儿一双！

# r" Z, x; I- ^9 N2 m: D  W/ s啊，月下的人儿一双！
& s6 b. i; D0 K7 f2 k4 x$ Q箫芽，已有一枝消亡！
人虽是，正在欣欢，
: X8 s, ~; [; i+ T: I. [她的洞箫，独自孤单！

他吹她的洞箫，
# n/ y/ u) ]4 I2 [不能如意；
他思念起他自己的无可奈何的伤泣！
4 E- s( R$ Y& F3 D- s/ L8 S) }
* X; c+ ^. o" l' N" {「假使我的洞箫还在，
天堂的门，一定大开，
6 a# i- [5 e( W  P2 i, e无数仙家女，为我们，
掷花舞蹈齐来！」
/ Q; R6 `: \% s* R# S. e5 i
( B+ R  v1 }! U8 U4 s他深切的伤悲，
怎能够向她说明：
后来终于积成了，
不医治的重病。
7 T7 J4 ]# G$ o2 }: F
她终不能不把她的箫，
也当作惟一的圣药；
完成了她的爱情！
4 E/ r1 Q* G/ M) b, x! _完成了他的生命！
# Q& O+ _' D0 b! i/ j% b) ~　　Epilog
. d/ h& ?$ k3 @* I9 w0 y1 t: [剩给他们的是空虚，
) L0 y& M0 q5 C$ \1 Q( w还有那空虚的惆怅──
: c, N. o+ `$ ~缕缕的箫的余音，
引他们向着深山逃往！

. V% H& n8 J: I- R2 S& q一九二三年五月四日

---

帷幔──乡间的故事
( n1 |! d' z; L* h' d

8 {) p# G7 L$ ~: F. m7 Z, P/ @# Y谁曾经，望着那葱茏的山腰，
葱茏里掩映着，一带红墙，
% G7 `; z/ D' ?% ?不曾享受过，幽闲的圣味──
氤氲地，漾起来一丝遐想？
  B" X* a0 Q$ Z! M
在那里起居的，或男或女，
/ j* C# g2 @3 C2 h: J' G7 r  \都说是脱去了，许多索累；
在他们深潭古井般的心中，
却像含蓄着，中古罗曼的风味。
% ~" m* J! Q" i! X( [) z
# o, u) w! a/ T; Q是西方的，太行的余脉，
有两座无名的高山，遥遥峙立；
一个是佛院，一个是尼庵，
两座山腰里，抱着这两个庙宇。
& ], L8 S/ m0 }& J7 ^6 C# I
在二百年前，尼庵里一个少尼，
, l  ?6 Y. G) x绣下了一张珍奇的帷幔；
每当乡中进香的春节，
却在对面的僧院里展览，

# x3 M. v: F8 Q( B2 e, y+ C5 N这又错综，又神秘的原由，
, d: V4 J7 W1 I. U% {# {: U/ t出自乡人们单纯的话里──
出向少尼在十七岁的时节，
就跪在菩萨龛前，将乌丝剃去。

她的父母，是朱门旧户，
她并不是，为了饥寒；
' A) D# y* `+ |; S6 Z她虽然多病，但是也不曾
在佛前，许下了什么夙愿。
# y8 P8 w( E! c* |; k9 i/ m
她只是在一个，梅蕊初放的月夜里，
# {/ G7 e& r7 s8 L" W暗暗地离掉了，她的家园，
" Q' p" j) }( U3 _6 f, X除了她隐隐深潜的，痛苦，聪明，
' W2 T9 f; ]9 b) g& g% s* t便是莺鸟儿，替人间诉说忧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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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不知入了，多少迷路，
& s5 g+ e, k; U; L走得月儿圆圆地，落在西方；
云雀的声中，把她引到这座庵前，
9 t+ a$ w3 X  Z, l, h庵前一潭泓水，微微荡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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终不像在人间，能享清福──
在水认识了，她的娟丽，
她毅然地走入尼庵中
2 h0 D  @) ~# k- v- Y情愿把青春的花叶，化作枯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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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尼含笑意向她说，
「你既然发愿，我也不能阻你，
; Z1 v( {6 U! a' y; r# L从此把一切的妄念，都要除掉，
. Z* B# L, S* _1 ?0 G% J9 L1 Z- Y3 j这不能比作寻常的儿戏！

2 b+ O% ?3 Y- x, O: b5 ]# |1 R4 `! N「虽说你觉得，苦海无边，
# E! ?$ K, n3 v7 Z, j倒底是谁，将你这年轻的人儿提醒
就使你在我的面前不肯说，
; d2 S8 ~) U3 a9 d5 b" |在佛前忏悔时，也要说明！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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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我的师，并没有人将我提醒；
5 ^0 a% C+ F: M; ?( S我只是无意中，听见了一句──
( r7 \1 t( i: X- t8 @说将来同我共运命的那个人，
是一个又丑陋，又愚蠢的男子。」

) a+ ~, j- j; ?, g4 Q「无奈婚约，早被父母写定，
婚筵也正由亲友筹划；
# b4 G0 n4 H" h/ E0 K9 e他们嘻嘻笑笑，忘了我的时候，
我只好背了他们，来到这座山中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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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 S+ ^4 G- Q3 K# ?' Z「我的师，这都是真实的话，
我相信你，同信菩萨一样；
. C, C2 {# d# I& M0 t我情愿消灭了，一切热念，
冰一般凝冻了，我的心肠！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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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泪珠儿随着清脆的语声，
# Y9 U( o0 r! F; t一滴滴，一字字，湿遍了衣襟。
老尼说，「你削去烦恼丝，
泪珠儿也要随着恼消尽！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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恼人的春风，才吹绿了山腰，
凄凉的秋雨，又淋病了檐前的弱柳；
' e5 C, G1 D7 [  Q+ w9 @+ O( i# ]人世间不知又起了，多少纷纭，
尼庵总是静静地没有新鲜，没有陈旧。

只有那暮鼓晨钟，经声佛号，
6 t6 m2 N* Q) H2 Q6 {' m2 ~不知是将人唤醒，还是引人入梦？
她的心儿随着形骸消瘦，
+ C0 o4 ^: y: s0 Q8 ^% Z可是没有泪的眼前，更觉朦胧。

' H+ @# b. [, W2 B) A过了一天，恰便似过了一年，
4 J+ C6 U5 d+ l! y* {# V% n+ }眼看就是一年了，回头又好象一天；
1 Z% D! b' Z' S, m水面上早已结了寒冰，
荒凉与寂寞，也来自远远的山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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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午的阳光，初春般的温暖，
熙熙的白鸽儿，在空际飞翔；
: E3 R, g, W& V6 i# A翩翩地，来了青年的兄妹，
* l% q& R) S! t6 j5 M4 C说是奉了母命，来拜佛进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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' Y( g  O4 B5 Q+ D/ p她看着那俊秀青年的眉端，
, J& I* e7 l$ T' T蕴着难言的深情一缕──
3 G9 }8 p( |: i- c' q活泼的妹子悄悄地，在她身边说，
6 G! T6 o7 p$ h句句声声，都成了她的竹针万棘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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' ]! W6 t9 b0 {4 g' L0 L「美丽的少姑啊，我告诉你！
" B0 O7 K- u% M% U; U聪明的你，你说他冤不冤？
' |4 x! d; [' w% v( Y为了遗弃了她的，一个未婚妻，
7 y1 T& C0 H' B' `7 T9 `3 l" S我的哥哥便许下了，不婚的愿！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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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昏昏地，独坐在门前，
落日也沉沉地，北风凄冷，
她睁睁地，目送着一双兄妹下了山；
一直地看得，没有一些儿踪影！

寒鸦呀呀地，栖在枯枝，
渺渺茫茫地，只剩下黄昏；
/ m9 E# Z* E4 ~& B- e" W热泪溶解了，潭里的寒冰，
: ]: p9 Z! i( Z3 z' ^暮钟频频敲击，她仿佛无闻。

老尼的心肠，虽是冷若冰霜，
$ C1 ?1 g; [- R也不由得怜她的年纪轻轻──
, s7 \9 B/ t3 B1 B, o3 S这样儿年纪轻轻地，
便有这样的，乖奇的运命。

/ X4 r0 n2 v3 j4 V% a怜她本也是贵族的闺女，
- M+ e1 c# F9 g6 m7 I  u3 }" q教她静静地修养，在庵后的小楼。
0 r' G4 M; {4 G9 S2 T她恹恹地，不知病了几多时，
嫩绿的林中，又听见了鹧鸪。

7 M. h4 Q0 y$ Q, y: }1 K' P山巅的积雪，被暖风融化，
金甲的虫儿，在春光里飞翔；
她的头儿总是低低地，
漫说升天成佛，早都无望。

& P. L! \4 z- k% |只望一天天地憔悴了，
将来独葬在，三尺的孤坟──
6 E% k2 x4 `5 _- _9 p0 g6 J' d啊，只要是世上所有的，
她都没有了，一些儿福份！

0 a" J' U9 q0 j8 t1 W: c) G  T! P炉烟缕缕地，催人睡眠，
春息熏熏地，吹入了窗阁；
一个牧童，吹着嘹喨的笛声，
赶着羊儿，由她的楼下走过。

$ A$ B4 ^3 Q, @9 g, E6 c笛声越远，越觉得幽扬，
' l  W9 c2 Z5 r两朵红云轻抹在，她苍白的面庞──
她取出一张绯红的綢幔，
仔细地看了许久，又放在身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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" Y9 Z* e& b$ V% a  U% ], T第二日的阳光笛声里，
更参杂着陶陶欲碎的歌唱──
5 b  c$ A* G! G* Z- J* K她的心儿里，涌出来一朵白莲，
9 \2 E- H& a8 b: B! Q+ b& F6 Z: v她就把它，绣在帷幔的中央。

" u& I/ P/ Q, r; Z2 q此后日日的笛声中，
总甜甜地，有一种新鲜的曲调──
7 R3 J2 y& Z0 R% I3 F她也就把彩色的线，按着心意，
水里绣了比目鱼，天上是相思鸟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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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时时刻刻地，没有停息，
把帷幔绣成了，极乐的世界──
树叶相遮，溪声相应，
8 u7 e1 H8 F# `1 E( \只空剩下了，左方的一角。

) N* b/ D" y" H  O1 j  I: t本还想把她的悲哀，
$ Z; E( x/ f) \) Z; n: ?  R; w也绣在那空角的上面──
" R, d. x5 m# V  W6 ~) A无奈白露又变成严霜，
8 c, e+ q7 o+ [8 H, D深夜里又来，嗷嗷的孤雁！

梧桐的叶儿，依依地落，
枫树的叶儿，凄凄地红，
. q+ z0 z) f3 s* g& v, K风翕翕，雨疏疏，她开了窗儿，
等候着，等着吹笛的牧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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' m" }4 a% b+ R  I& E「这是我半年来，绣成的帷幔，
; a2 S$ J. w5 ^8 _! C, Q多谢你的笛声，给我许多灵感！
我是个十八岁的少尼，
我的身世，只有泪珠泛澜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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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可是我们永久隔阂着；
* T2 t" X: X' ]/ }. q在两个世界里──」
她把这包帷幔掷下去，
匆匆地，又将窗儿关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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次日的天空，布满了彤云，
宇宙都病了三分，更七分愁苦：
" y, D# N  _' T- m' H; o一个牧童，剃度在对方的僧院，
尼庵内焚化了，这年少的尼姑。

现在已经二百多年了，
帷幔还珍重地，被藏在僧院里─
只是那左方的一角呀，
. d2 Z4 U5 u; f至今没有一个人儿，能够补起！

# L; y! x* I3 Z: ^8 f. R, }  J7 V一九二四年初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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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 V* e# z# ?$ d* a/ o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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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寂寞是一条长蛇，
8 F9 J; G9 [6 y$ j: `冰冷地没有言语──
# L' b4 K5 B: \" \' A1 S姑娘，你万一梦到它时
& W+ d! d" A, R0 D  J  @千万啊，莫要悚惧！

它是我忠诚的侣伴，
9 l+ S4 S* X. N  X' q" ~6 A8 k4 V& b心里害着热烈的乡思；
; P/ _8 s5 o$ Q  ~! h9 E它在想那茂密的草原，──
/ r7 h* a5 {1 [2 J+ q你头上的，浓郁的乌丝。
" Z3 I5 f! ]; d
! H$ p3 G# |0 j/ ^它月光一般轻轻地，
5 `0 r2 C7 m1 b1 O6 ^; T从你那儿潜潜走过；
为我把你的梦境冲下来，
% ]/ H( _/ m+ ~) q9 y+ B0 C$ ?像一只绯红的花朵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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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{9 U: C; }% k南方的夜

2 L, k  b, x/ }4 b. e我们静静地坐在湖滨，
7 M" K+ f( `- x: q# o9 s4 r听燕子给我们讲讲南方的静夜。
南方的静夜已经被它们带来，
夜的芦苇蒸发着浓郁的热情──
2 v- h9 W7 O+ ^7 n" C　　我已经感到了南方的夜间的陶醉，
　　请你也嗅一嗅吧这芦苇丛中的浓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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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说大熊星总像是寒带的白熊，
$ c& l8 H7 h: @望去使你的全身都觉得凄冷。
4 R% R, J. f2 \这时的燕子轻轻地掠过水面，
9 o9 I$ |; t& I零乱了满湖的星影──
　　请你看一看吧这湖中的星象，
　　南方的星夜便是这样的景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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+ X8 N" i' ?$ e) z- Q) t. X7 Z8 ]8 ~你说，你疑心那边的白果松，
+ R5 d6 E. z! q. R$ V" G总仿佛树上的积雪还没有消融。
这时燕子飞上了一棵棕榈，
唱出来一种热烈的歌声──
　　请你听一听吧燕子的歌唱，
* h8 x. [# q; P. f　　南方的林中便是这样的景象。
' L9 J1 [8 Z. Z! T* z) y1 Z
6 e1 f7 l$ i) V3 W总觉得我们不像是热带的人，
我们的胸中总是秋冬般的平寂。
. t& p$ a$ }; R. z# O9 `9 ]燕子说，南方有一种珍奇的花朵，
5 ?, t  X0 E; \$ W) j4 B经过二十年的寂寞才开一次──
　　这时我胸中忽觉得有一朵花儿隐藏，
3 F8 Q+ T( ]' N7 n" P6 m# X　　它要在这静夜里火一样地开放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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赠之琳

) e) e/ w- d: ?: Q: Q* Z2 L" a你组织时间的、空间的距离，
把大宇宙、小宇宙不相关的事物
; t! P2 I& q/ Z1 g) c. D组织得那样美，那样多情。
: w! X7 `/ {2 z3 M3 q* p. W我的时间空间不会组织，
+ P( q8 T7 t- s只听凭无情的岁月给我处理
0 p3 s* j/ g$ a( P
我常漫不经心地说，
) r6 I# W$ n7 e+ v  S2 z歌德、雨果都享有高龄，
, G  k. {- y4 A& t, }9 F说得高龄竟像是
难以攀登的崇山峻岭；
7 C( I, W8 p& b/ S& n5 }8 G不料他们的年龄我如今已经超过，
回头看走过的只是些矮小的丘陵。
$ A2 D* H: B4 O  `9 d$ ]6 G我们当年在昆明，没有任何工具代步，
互相交往从未觉得有什么距离；
如今同住在这现代化的城市，
古人却替我说一句话——
7 S( B0 g! `$ b"咫尺天涯"。
3 L5 K' @' y+ d9 Z1 _" `
如今我要抗拒无情的岁月，
; e# G) z7 H8 W- t# m想召回已经逝去的年华，
无奈逝去的年华不听召唤，
只给我一些新的启发。

你斟酌两种语言的悬殊，
胜似灯光下检验分辨地区的泥土；
) n/ y% j$ W# s0 E不管命运怎样戏弄你的盆舟。
* Q% w" E/ m1 X" X3 c; k6 B你的诗是逆水迎风的樯橹。
1 P1 ~' \" j! G5 ^& l' b/ v9 j+ P# `大家谈论着你的《十年诗草》，
也谈论着你迻译的悲剧四部，
" y5 G6 T& v3 Z3 Q) t9 f但往往忽略了你的十载《沧桑》
% `$ |/ e$ p! X7 X4 [和你剪裁剩下的《山山水水》，
不必独上高楼翻阅现代文学史，
这星座不显赫，却含蓄着独特的光辉。
1 Z6 Y$ H' X. f0 K( c/ Q
5 A, M* E) \/ S3 Y) G/ n[注]本诗是为祝贺卞之琳八十寿辰而做，
& W; x/ c5 j, ]5 X! Y' `作者时年八十六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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