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敬容诗选

zhangwei

陈敬容（1917-1989），原名陈懿范，九叶诗人之一，出版的诗集有《交响集》（1948）、《盈盈集》（1948）、《老去的是时间》（1983）。
6 J7 A# u' ?1 z8 j, v
/ z1 D) n# I8 z7 \( }6 E9 O5 w
雨后 力的前奏 划分 珠和觅珠人 出发 夜客 假如你走来 雕塑家 抗辩 山和海 船舶和我们 捐输 题罗丹作《春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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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后

( Q! a) x: n& @# ~
- L) K) ]) K) f雨后的黄昏的天空，
静穆如祈祷女肩上的披巾；
树叶的碧意是一个流动的海，
烦热的躯体在那儿沐浴。

. s' g& x& s+ l3 L我们避雨到槐树底下，
- X% U3 K1 f4 y坐着看雨后的云霞，
* r/ b: q% Y. ?6 C看黄昏退落，看黑夜行进，
看林梢闪出第一颗星星。
# e3 T$ w; _% Z$ [9 ~- j
有什么在时间里沉睡，
带着假想的悲哀？
6 K# H  S' c+ \从岁月里常常有什么飞去，
又有什么悄悄地飞来？
( E, k# e1 U6 C
我们手握着手、心靠着心，
溪水默默地向我们倾听；
8 l2 S! j7 _. |! M4 v% B& ~3 ]% W当一只青蛙在草丛间跳跃，
& p# H) Z: i4 B* b; j8 k) b我仿佛看见大地在眨着眼睛。

194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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力的前奏

4 N1 E5 }; @! B% ]

0 W1 j# g; R2 {2 v: b& ^4 g: P" W歌者蓄满了声音
在一瞬的震颤中凝神

舞者为一个姿势
. n1 L- C; y; J; ^, ~3 q7 \拼聚了一生的呼吸
4 R+ w0 l1 p% p1 U  Q! l' o  }. P2 u
天空的云、地上的海洋
在大风暴来到之前
有着可怕的寂静

全人类的热情汇合交融
在痛苦的挣扎里守候
/ z0 W& J+ F3 t# G一个共同的黎明

194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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' C4 Z6 g1 [  o" g0 s/ U划分

我常常停步于
偶然行过的一片风
我往往迷失于
偶然飘来的一声钟
7 J* \' v/ J* f( s4 s3 K; X4 b2 n无云的蓝空
5 A# @! b- f/ s* f  R也引起我的怅望
我啜饮同样的碧意
0 n) {& n) |$ k# r0 u& @) }8 }9 p. {* d从一株草或是一棵松

待发的船只
待振的羽翅
0 @7 r! z* O; M- G9 H& H* B箭呵，惑乱的弦上
埋藏着你的飞驰
火警之夜
有奔逃的影子
5 w  _: H1 _# X2 n
4 ?/ E& f% M) J" [- b, Q6 c在熟悉的事物面前
# {" A8 Y3 K1 z8 _0 B突然感到的陌生
将宇宙和我们
断然地划分

194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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, u( i9 J  N5 ]# \& P( s* ~* T珠和觅珠人
* R% _, W8 |4 J" A) Y
# Z5 H1 c$ n' }9 r' ^. h

珠在蚌里，它有一个期待
$ D2 e2 W2 Y$ w' z  ]它知道最高的幸福就是
给予，不是苦苦的沉埋
许多天的阳光，许多夜的月光
还有不时的风雨掀起巨浪
4 ]6 ^9 ?3 Y% [这一切它早已收受
在它的成长中，变作了它的
所有。在密合的蚌壳里
它倾听四方的脚步
! h- K5 n! F1 @, q" {有的急促，有的踌躇
纷纷沓沓的那些脚步
走过了，它紧敛住自己的
5 m" M7 v, @6 @+ P光，不在适当的时候闪露
然而它有一个期待
它知道觅珠人正从哪一方向
带着怎样的真挚和热望
向它走来；那时它便要揭起
隐秘的纱网，庄严地向生命
展开，投入一个全新的世界。

194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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$ M# I) P) I( x% \7 _出发

5 f7 }2 i/ F9 ]8 N. n5 R; _
! X+ ~4 X0 P; u$ ~+ H% j当野草悄悄透青的时候，
有个消息低声传遍了宇宙——

是什么在暗影中潜生？
什么火，什么光，
什么样的战栗的手？
8 g/ k% I7 S) U* C7 J/ u哦，不要问；不要管道路
4 D: Q& e0 ]* P7 o有多么陌生，不要记起身背后
- W7 m2 v% K  y2 M, @. @蠕动着多少记忆的毒蛇，
欢乐和悲苦、期许和失望……
踏过一道道倾圮的城墙，
让那死的世纪梦沉沉地睡。

当野草悄悄透青的时候，
有个消息低声传遍了宇宙——

时间的陷害拦不住我们，
4 ]# j5 C9 ]& C  s. |+ V荒凉的远代不是早已经
2 z; T* x. G) s有过那光明的第一盏灯？
# ^9 Q' J8 [* [$ j& R5 W. g4 i5 k残暴的文明，正在用虚伪和阴谋，
: \6 E$ _" v! D虐杀原始的人性，让我们首先
是我们自己，每一种蜕变
各自有不同的开始与完成。

当野草悄悄透青的时候，
$ A9 {* T$ b8 p' ^5 ~有个消息低声传遍了宇宙——
+ i# ~/ G  c4 V: N
从一个点引伸出无数条线。
0 z9 Q/ C5 L; f: `/ O一个点，一个小小的原点，
它通向无数个更大的圆。
呵，不能让狡猾的谎话
9 `/ L+ u1 ~/ R4 T0 W把我们欺骗！让我们出发，
在每一个抛弃了黑夜的早晨。

194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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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客
  d7 a" {; Y" q8 j* p2 A

炉火沉灭在残灰里，
6 Q/ s2 K. Y, v: i" X: Y是谁的手指敲落冷梦？
% _) }; j  [* D6 G小门上还剩有一声剥啄。
, |% s1 g  Y/ L
  v: ~* g; q0 X. X8 _# f听表声的答，暂作火车吧，
我枕下有长长的旅程
长长的孤独。

请进来，深夜的幽客，
你也许是一只猫，一个甲虫，
每夜来叩我寂寞的门。

全没有了：门上的剥啄，
8 {. d. J! o% L3 O" d屋上的风。我爱这梦中的山水;
9 J8 \1 g9 B7 f5 B0 b* v$ q* {谁呵，又在我梦里轻敲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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假如你走来

+ e& U2 T6 k; O1 g" J假如你走来；
! Q* G& z/ ]# x+ q1 a& z在一个微温的夜晚，
; B1 x" g* H% y8 p; `1 d' I轻轻地走来，
+ g$ n& ]! d. V' f- [叩我寂寥的门窗；
$ {8 ^9 r' Z. @  @1 y. a; y
# A; Q& i' a1 G1 p/ V假如你走来，
+ F# ~  K: D0 u4 p+ _) D9 _不说一句话，
将你战栗的肩膀，
; d9 y5 a2 ]/ X  J依靠白色的墙。

1 j; V" ]' A' H7 \我将从沉思的坐椅中
6 e0 R0 B% a0 c7 j& J9 k8 o3 K静静地立起
1 [6 ^, H5 G  m1 T在书页中寻出来
- v, x8 Q8 |9 v% p一朵萎去的花
插在你的衣襟上。
& t/ S% B, i6 y  D3 a2 O

: @" N9 I, Z5 i) q) z& ^9 \3 J我也将给你一个缄默，
( _# S+ i& P! c; Y( r一个最深的凝望；
) T& }- R' l$ c) G而当你又踽踽地走去，
+ Q2 |2 n* J; f2 a4 m* O我将哭泣——
* Z  V5 j& R; }7 s# m' v: m是因为幸福，
* _( q3 b2 v1 v5 U$ x不是悲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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雕塑家

: h* {1 B# L. L' Z你手下有汩汩的河流
把生命灌进本无生命的泥土，
5 @  [' \  }* P# T: b  l2 a  P多少光、影、声、色、
! L8 ^* e2 i( ?) n% u( e终于凝定，
* X* `, ^, Z- w你叩开顽石千年的梦魂；

让形象各有一席：
# Q: L; y4 B6 [. j' w8 y美女的温柔，猛虎的力，
受难者眉间无声的控诉，
6 ]; n7 |- q& H& X7 C9 J3 b( p先知的睿智漾起
9 W) Z9 R  C, C# a四周一圈圈波纹。

有时万物随着你一个姿势
& J; ?) \/ @4 b+ w突然静止；
! ^  m7 z; {  {% x, }% @3 M在你的斧凿下，
空间缩小，时间踌躇，
. `1 c' v. n3 e9 V; \而你永远保有原始的朴素。

194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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抗辩
$ i, t; m+ T! z( H" T$ A3 k

7 u' g* e4 F3 n" Y' d6 f- f  ]是呵，我们应该闭着眼，
不问那不许问的是非；
我们知道我们的本分只有忍受
% o8 u: B# ]: |  D8 g到最后；我们还得甘心地
! b1 \/ F7 w8 W# b' ^交出一切我们的所有，
连同被砍杀后的一堆骨头。

当无情的刀斧企图斩尽
所有会发芽的草根，
可怜的人，你却还在痴心
想灌溉被诅咒的自由！
: |( T' V: ?! L, Y6 p/ k. L- ]; g; v大地最善于藏污纳垢，
/ D2 H  ^5 v, b- M+ v2 }却容不下一粒倔强的种子，
; r+ l# A: U/ b  A7 p) H/ k$ Y8 G尽管真理苦苦地哀求。
你愤怒、抗辩、咬碎你的牙齿——
& b8 [# P1 ~; @0 w; X4 [( w1 A那全是活该，你还得一样样挨过：
暴戾的风雨，惨毒的日头……
3 X( F) j4 u8 H: C4 I$ i
1 M0 W; S+ @: [) P$ Q1948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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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和海
" v1 J. f! t; c8 F- C
"向看两不厌，唯有敬亭山"——李白
+ G7 A5 \4 c% J% u6 A

6 m1 i0 h3 u% i( w高飞
没有翅膀
& \% j; c4 L4 Y6 K4 Z- P远航
没有帆
* E1 j6 {8 u  M$ z2 S
小院外
4 o* S; n& G  b& w+ V7 A一棵古槐
5 X% X. f* L: M! D( c做了日夕相对的
敬亭山
9 Q, e/ U+ o' u3 w
7 A# C$ R/ H: J4 [/ S, p' e, e但却有海水
7 `: j' f- T! C) g; v  F. `9 F日日夜夜
在心头翻起
汹涌的波澜
9 o; X% S8 E6 S  K+ W6 o4 H
% B( n5 _6 `& O  g4 `无形的海啊
: W* W1 z- t7 o8 L1 k2 Y它没有边岸
  ~* \( H' q/ _. r$ a不论清晨或黄昏
一样的深
1 S, Q4 Y" b+ k6 i一样的蓝

* y% r9 ], k9 O一样的海啊
一样的山
你有你的孤傲
, X2 G7 p: K" u! p我有我的深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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船舶和我们

在热闹的港口，
4 c/ z1 d4 I/ Q9 u! u船舶和船舶
载着不同的人群，
各自航去；
6 t0 S  P$ M0 q
大街上人们漠然走过，
漠然地扬起尘灰，
" {. k8 s2 o1 O2 \5 c! f. z1 u7 Y让语音汇成一片喧嚷，
人们来来去去，
紧抱着各自的命运。
; U1 F& ?; [4 z" x; @3 r" B/ x! J) d
" `' ~+ o& K' ]. o! ?但是在风浪翻涌的海面，
船舶和船舶亲切地招手，
9 K- A8 r' i& U: T0 q) r当他们偶然相遇；
/ |1 ~8 [7 ^% y  Q: f: k6 d而荒凉的深山或孤岛上，
# q+ X  O" A8 C$ I人们的耳朵焦急地
" _3 }$ d. O. {0 ]4 u' L2 J5 k等待着陌生的话语。

( K* Y; f) Y0 o* N1945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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捐输
* H- r( P* `; \& m) p: E

只是平凡中的平凡，
# s- x5 n. `- {/ M) w% Y, U+ z+ g象一望青空，没有虹彩，
: b( V- o; @+ d5 p& K那深厚的沉默里多少蕴藏，
, m& {3 a+ C' J3 O! k永远将宇宙万象深深地覆盖。

& f) Z1 u6 X' X/ J从太初鸿蒙到我们这风云世纪，
9 P' h9 ~8 @/ I  R) n（哎，别提！）历史翻不尽一堆堆污泥；
+ l5 ^% C0 g+ E, G0 n想学原始巨人，荷一把犁锄，
* O* v' K; y/ r深深挖进这文明的中心。
! N8 X) k4 |6 F! }4 W. @
+ ~0 [  n% P* R9 k; E当所有的虚饰层层剥落，
将听到真理在暗中哀哭。
疾风骤雨，短暂的时辰，
; X  I2 D- }4 R: s; K8 P为了化开云雾把一切捐输。

194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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题罗丹作《春》
' I# j' c9 g% d; c

多少个寒冬、长夜，
9 d1 {# j8 f6 {; `: H  u. x4 B, X岩石里锁住未知的春天，
旷野的风，旋动四方的
7 O# {- I& a5 |- L8 d云彩，凝成血和肉，
% P4 @: z0 K" r# M+ a等待，不断地等待……
. |4 _& W( _) _3 {
' s4 F6 q* B7 `3 e$ M% e1 o) E应和着什么呼唤你终于
起来，跃出牢固的沉默，
* d+ h  q( I( U# f" E5 X: C扇起了久久埋藏的火焰？
一切声音战栗地
静息，都在凝神烦听——
生命，你最初和最后的语言。

原始的热情在这里停止了
1 r- Y5 {9 d' n0 ~9 e3 B叹息，渴意的嘴唇在这里才初次
5 {3 m% C# R9 N' _% w5 o密合；当生长的愿望
透过雨、透过雾，伴同着阳光
$ L4 N# p+ i( I& C醒来，风不敢惊动，云也躲开。

哦，庄严宇宙的创造，本来
不是用矜持，而是用爱。
# `8 F, A5 J7 _* |! h& K
1948

  _0 b) g: x" X4 M0 [# Z